原来孟摘星并没有骗自己，如愿阁确实是他的产业——是烛鼓亲自交在他手里的。
叶初在黑暗中揉了揉眉心，他半靠在龟壳粗糙的内壁。这次没费什么力气便从龙鳞的记忆中醒了过来，应该也没过多久——或许是他身上的伤，尤其是九天的火焰被朱依依拿走了的缘故。
是的，叶初脑子里就是这个词：“拿走”。他当时虽然不太清醒，但那种噬心的灼烧感确实随着朱依依手指的移动而消失，在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些东西被拿走时，还伴随着清凉沁入皮肤，像是盛夏将手放入山溪时，那些从手背上流过的水。
他从来不知道玄武有这样的能力，在那些零星的相处片段里，玄武永远都是一副万事不过心，只想着吃喝玩乐的闲人。
叶初试着运转了一□□内的妖丹，新龙鳞的灵力无比妥帖与原本的妖丹融为一体，他觉得很舒畅和前所未有的轻松。
记忆里没有玄武和烛鼓相处的片段，他无从得知这两个人的关系，但叶初发现烛鼓回忆起玄武时，神色间总是浮现出一种复杂又难过的温情。
他们并不是简单的合作关系，叶初想，记忆里烛鼓对自己说话，有时也会流露出那样的神情，他感觉有些的熟悉。
被九天灼伤后看见的——烛鼓满身是血攻击他的场面——在这片龙鳞中没有出现。看来在烛鼓将如愿阁托付给他之前，他都没有发现叶初其实是应龙安插在他身边的内奸。
以前的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与应龙交恶的？又是什么……
上方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叶初猛地抬起头，伴随着冰块碎裂的声音，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声传了进来。
“怎么又是你？”
听见这句话，叶初原本冰霜一般冷着的脸突然就柔和了下来。
是朱依依的声音。
.
黑漆漆的柳林中，没有一丝风，孟摘星的鞭子此刻发挥着最原始的作用：绑人，哦不，绑鬼。
三个看起来死状各异并且似乎死得格外凄惨的鬼，被孟摘星的骨鞭死死捆在一起，正哎呦哎呦地求着饶。在此之前，他们正合力抬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在柳林中奔跑，因为其中一只鬼的腿有点跛，另外一只鬼的肩膀被削去了一半，第三只是个吊死鬼，舌头拖出来太长，经常绊到所有人的脚——因此他们前进的步伐并不怎么顺当稳妥，正好被孟摘星的骨鞭扫到，顺势一捆，丢在了路边。
那个被扛着的麻袋上横七竖八捆了好几十道灵绳，被抛到空中，滚到了一棵老态龙钟的垂柳旁边。
朱依依靠近过去，那个麻袋突然动了起来。
“里面好像有个人。”孟摘星凑过来说，“我真是太久没出来了，地府现在是有多乱，厉鬼都没人管了吗？都能到处出来绑人了。”
“风师大人！风师大人！我们，我们是北郊龙神庙的老鬼啊！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那个跛着腿的鬼喊将起来，喊话的对象明显是朱依依，朱依依看着自己一身黑的法袍，知道自己是被误会了。
“风师大人！……唔唔唔……”
“吵死了。”孟摘星一抬手，施法让这三只鬼闭了嘴。
麻袋里的“人”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朱依依用飞星挑断了麻袋上的灵绳。很快，一个人型的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看清以后，朱依依皱起了眉。
“怎么又是你？！”
眼前这个套在麻袋里的“人”，正是三年前在水神庙外救治过林山的老妖怪。
“啊！小朱道友！幸会幸会，好久，好久不见呐！”
老妖怪满脸的疙瘩和褶子一如既往，他站起身，对着朱依依和孟摘星拱拱手：“多谢朱道友，孟星君，救了老妖我一命。”
朱依依问：“以你的道行，怎么会被这些东西绑了？”
“马失前蹄，灯下黑呀，”老妖说，“老妖我本来是要去千岩山凑个热闹，没料到碰到了天师，那天师实在是厉害，老妖我慌不择路，往茅草最深处一钻——嚯，正巧钻进了这三个东西的麻袋里！”
朱依依：“……”
孟摘星：“……他们三个鬼，绑你一个妖干什么？”
老妖说：“我哪知道，你问他们去啊。现在，千岩山上的热闹也赶不上了，我还是收拾收拾回去了。”
孟摘星解了其中一个跛脚鬼的禁言，恶狠狠地问道：“说！你们绑这个老树皮做什么！”
“这是任务，”跛脚鬼说，“你也看到了，我们都是厉鬼，不干活儿，就要下油锅。”
旁边的吊死鬼用舌头抽了两下跛脚鬼，示意他不要说了。
“干的什么活儿！？说！”孟摘星突然变脸，一张鬼面罗刹骤然放大在三个鬼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跛脚鬼抖着腿说，“天师说最近人间的灵气太弱了，让我们从妖怪身上下手，我们也没办法啊。”
“鬼王呢？”孟摘星问，“你们这些厉鬼，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地府来到人间？”
三个鬼听到这句话，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是要想笑，又觉得现在似乎不该笑——最后，还是那个跛脚鬼开口道：“鬼王？这位罗刹鬼大人，鬼王好几百年前就失踪啦。”
孟摘星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起来。朱依依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转头问老妖：“你说去千岩山凑热闹，凑的是哪门子热闹？”
“千岩山最近出大事了，”老妖神秘兮兮地说，“原本那座山毫无灵气，可以称得上是一座死山，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听说是一夜之间成了风水宝地，大家都想去那山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捞到什么宝物。”
难道是因为魂妖？朱依依胡乱猜测着，就感觉一阵清风拂过，秋霜的味道扫过他的鼻尖。
“……叶初，”看到叶初的那一瞬间，他感觉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才喊出那个名字来，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颤栗。
叶初银色长发披在身后，看起来和以往有些许不同，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分明看着自己，但似乎有些试探的神色，他在对着自己笑，但笑得好像有点……僵硬？
朱依依：“……”
他这是什么态度！
朱依依脸色冷了下来，他把剑往剑鞘里干脆利落地一插，抬腿往孟摘星那边走去，对着跛脚鬼问：“你们说的灵气，是指什么？”
叶初原本无声无息跟在朱依依身后，此时搭腔道：“他说的灵气，应该是指凡人向龙神祈福时的念力，也可以叫功德。”
朱依依看了一眼叶初，没说话。叶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想再说什么，朱依依已经把头又转回去了。
麻烦了，叶初心想。
地上的长舌鬼拼命点头，舌头在地上胡乱拖着，在那满是泥的地上扫来扫去时，好几次差点碰到了朱依依的脚。
孟摘星跳起来破口大骂：“你要点头就点头，用得着舌头在地上扫地吗？”
“不对！”朱依依脸色一变，手已搭上剑柄，“他在画符！”
话音刚落，像是要验证他的话似的，狂风骤起，周围那些长长的垂到地面的柳条疯了一般狂舞起来，五道白影从天而至，将朱依依他们三人连同那个老妖围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老妖慌忙起身躲到了朱依依身后，“朱小道友，这下真的把庙里的天师招来了。”
朱依依冷笑了一声，他现在心情不好，正想要找人出气，这几个人偏偏在这个时候撞上来。
叶初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身子往朱依依那边挪了一下，替他挡住了身后的破绽。孟摘星更是连骨鞭都没有从那三只鬼身上拿回来，他抱着手臂毫无波澜地对叶初说：“这样的货色，朱依依一个人都能对付得了，你还要动手吗？”
叶初说：“看他心情。”
朱依依脸色稍缓，他食指摩挲着玉剑格，冷眼观察着那五个天师——他们全都戴着兜帽，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中间那个天师的着装稍有不同，在白袍的左襟，袖着一道银龙，看起来像是这五个人的头儿。
“狂妄竖子！”为首的天师怒斥道，他给同伴们使了一个眼色，几个人脚步飞快地走起了阵，暗红的线从地面隐隐浮现，逐渐向中心缩小着范围。
“注意他们的老大，”老妖在朱依依身后小声提醒道，“他手里有一块牌子，能和天上的人说话，小心别让他捏碎了。”
“什么意思，”朱依依眼睛盯着地上那圈迅速合拢的红线，他眯起了眼睛，红圈距他不到两米时，细细密密的红色网从眼前的空气中显现出来，是熟悉的炽刃之力。
这几个天师是想直接用网捉住他们。
“不用怕它，”好久没出声的005号突然说，“直接用飞星砍就可以了。”
“好！”朱依依眼神锐利，紧紧盯着网的降落轨迹。随着网越来越近，他突然一跃而起，展臂出剑，飞星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剑光，剑尖精准地击中网的中间，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他顺势回剑，剑尖用力一扯，将网撕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飞星连续发出数道凌厉的剑气，红网此刻看起来像是一张挂在天上的破破烂烂的渔网。
五个天师互相对视了几眼，仿佛是意识到了朱依依的棘手，他们按照一种特定的方式退远，似乎要利用这短暂的间隙商量出什么对策。
朱依依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他正砍得快意，他径直冲出红网，剑尖刺向退得最慢的那一个人。
谢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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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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