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欲坠。
天地间的所有都是。
朱依依在一片昏天黑地的摇晃中醒来，独属于海水的腥臭味灌入鼻腔，他头晕眼花。勉强睁开眼，立刻被一片溅进来的海水兜头浇下。
叶初带自己，来到了海上？
这是朱依依的第一反应。
他晃晃脑袋甩掉头发上的水，动了动麻了的手脚，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在一条破旧的木舟上。
手搭上船舷，四顾都是阴沉苍茫的海水，无边无际。
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回到现实。
这里是他的识海。
不远处的船头那里，背对着他蹲着个人。
听见身后的动静，原本朝前张望的人回过头来，是一张看着朱依依笑道：
“醒了？”
果然是玄武。
“嗯，”朱依依摇晃着站起身来说，“浪这么大，你就给我弄这么一破船吗？”
“有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玄武吹了一声口哨，巨浪迎着船头打来，玄武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什么，朱依依没听清，他的身子先是腾起，又被狠狠拍下。
疼疼疼疼疼！
海水猛灌进来，朱依依脸朝下，快要淹死了。
“这道浪过了，会平静一段时间。”玄武扯起朱依依的胳膊说，“你休息一下，待会儿还有得受。”
“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熟练啊？”朱依依简直无法理解，他半跪在船舱，左手捂着肚子，胃里翻江倒海，酸水直往上涌。
“习惯了。”玄武说，“你识海中的力量并不平衡，所以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他在朱依依身边盘腿坐下，指着现在依旧起伏的黑色海水说，“你以前和我说过，原本你的灯台中是有两团相互制衡的火，后来被硬取走了其中一团，平日里就是全凭法术和意志压制，若是压制不住，就会这样。”
朱依依终于吐完了，白着张脸抬起头来，虚弱地说：“那现在为什么吸收了九天，依旧平衡不了？”
玄武说：“我不知道。”
朱依依：“......”
玄武说：“我原本以为你这一世就是个平常普通的凡人，根本不会和这些火啊神的扯上关系。”
朱依依说：“是你拉我进来的。”
玄武说：“我无法违抗你的命令。”他丢过来一个挂坠，朱依依接了，一看，是个黑色的玻璃球。
“这是什么？”
“你当成宝贝一样的东西。”玄武说，“当年你去到了一个山洞，在那里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一捧土。装了回来。我问你这是什么，你没说。但我怀疑这东西和叶初有关。”
“怎么说？”朱依依问。
“每次叶初有危险的时候，它都有反应。”
“你到底还藏着多少好东西？”朱依依笑骂了两句，若有所思地举起来那颗小小的玻璃球看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不同，接着，很自然地把它挂在了自己脖子上，塞进领子里。
挂坠是冰凉的，贴在皮肤上，皮革制成的挂绳有一种粗粝的质感，让人想起远古时期人类身上披着的皮毛。
玄武看见后“切”了一声，说：“有些习惯真的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我看你就是贱，而且闲得慌。”
“好端端的，为什么骂人？”朱依依觉得莫名其妙，也火了，“别以为我原谅你之前的胡说八道，就能什么屁话都能说出口了。”
“元神投胎的时候会去找自己最想见的人。”玄武笑了笑说，“你最想见的人是谁？”
朱依依：“......”
最想见的人，还用说吗？
他把脸扭向一旁，扯开话题：“上一次进来时看到的红莲业火台，在哪里？”
“就快到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玄武并不计较朱依依话题的转变，说，“刚刚说的平衡的问题，我只有猜测，不一定准确。”
朱依依道：“你说说看。”
“本能。”玄武说，“你本能在抗拒融合这件事，所以识海也在抗拒。因为一旦你真的接受了九天，你就会脱离现在的身体，重新变回一盏灯。
“感天气灵气而生的神器，终身都是神器，是为人所用，福泽天下的，东皇钟，盘古斧，昆仑镜，它们……一般都不会化为人形。只有你不一样。
“所以朱依依，你是在害怕，你不欢迎它们。”
“我没有——”
他的话被玄武打断了，玄武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这样，是因为叶初吗？”
·
春山盘腿坐在阵中，闭着眼，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沁出，沿着脸颊向下淌。
“怎么样？”许宣平问，“找到他了吗？”
春山意志坚定，极为擅长将人引入识海，再在识海中出奇制胜——之前他在叶初身上用过这一招，但没奏效，因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自那以后他一直在闭关，直到许宣平这次将他喊出来。
但此时他不出一声，半晌才摇了摇头。
“三师弟的识海太大了。”春山收回意识，睁开眼，惭愧地说，“我根本望不到边际。”
“为什么会这样，师父？”春山说，“三师弟刚入门时，我明明就已经检查过他的识海，他那里面全是没什么用的嶙峋怪石，只有一股涓涓细流淌出，根本不是现在这样一片汪洋。我当时......甚至觉得他的上限就是这一道涓流，不会有什么大的造诣了。”
许宣平说：“你看到的都是表象，眼前或许是一道山溪，却见不到山溪背后，隐藏着正在不断撞击巨石的海潮。”
“天道不可违。”
春山震惊地看着许宣平，他第一次从师父口中听到这样绝对的话。
“但是修道之人，就是与天相争。”许宣平目光锐利地盯着春山，“不止我们人在争，那些游鱼走兽、鬼神精怪，乃至天地间的万物都在向天争，你以为你在修炼，实则是向天道索取。”
春山彻底糊涂了，问道：“那师父为什么又说，天道不可违？”
“总共就那么一缸水，有的人拿得多了，有的人就少了。
“天道追求的是平衡，你们这样争来争去的，就是打破了平衡。我原本以为……你三师弟永远不会被发现，被选中，但很多事情不是想当然就能避免得了的。”
许宣平不知从哪里摸出了酒壶，仰头咕嘟咕嘟开始灌酒了。
春山的脸刷一下就白了。
“师父，您是说，依依他被发现，成为了平衡世间力量的工具。”
“他从来就不是普通人。”许宣平说，“他原身是残缺的上古神器，原本就是为了平衡而生，而现在，天道发现了他。”
“天道是谁？！”春山吼道，“天道就能随意决定别人的命运么？我不服。”
一时间，屋内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面色各异地看着他。
许宣平叹了一口气道：“天道，就是万物。包括我，也包括你。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风中的蝼蚁。”
突然，昏迷中的朱依依身体颤抖起来，他双眼紧闭，脸色痛苦，“哇”地一下又吐出一口黑血。
春山按住朱依依的手腕，扭头对许宣平说：“师父，我要再进去一次。”
“我和你一起。”
招隐草堂的门被推开了，叶初脸色苍白，孤零零站在那里。
“行吗？”叶初的嘴唇干裂，看起来极其虚弱。
他面对着春山，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看着许宣平。
·
“你怎么没和我说前面还有个漩涡？”
小船在海中央停了下来，再往前，水流的方向就开始发生变化了。
不得不说玄武停船的位置非常巧妙，在船两侧，是两股不同方向的水流，水轻轻拍打着船弦，它们相互作用着，船不需要再借助任何外力，就那样静静地停在水中。
朱依依的脸上扎着自制的口罩——就是一条黑色的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窄窄布条，它甚至盖不住朱依依的嘴。
“这片海实在是太腥了，”朱依依捏着鼻子，瓮声说，“一想到这么臭的水竟然我的识海，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来这毕竟还是自己的东西，再怎么样确实也不能嫌弃自己，但是二来嘛它真的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也这么觉得对吧，玄武——！我真的有点心疼你，你竟然能在这里面待这么久，几百年，一千年有吗？……”
玄武眉头越皱越紧，他已经听朱依依喋喋不休了一路，好几次想要开口打断，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他知道朱依依一旦心绪不宁的时候，话就会特别多。
“就算真的臭又不在你身上！”玄武不耐烦地说，“你当识海是你身上的器官吗？！它是另外一个空间。只不过你与它建立了某种特殊的连接而已。”
“那也是连上了，连上了就有可能串味儿！”朱依依不服气地说，“你既然去过现代，就应该知道分子的运动规律，分子的存在形式可以为气态、液态或固——”
玄武：“……”
“朱依依，你真的很吵。”玄武终于打断了话痨，他卷起帆。
“要过去吗？！”朱依依说，“有没有什么能绕过这个漩涡的办法？漩涡的中心又是什么？”
”绕不过去，“玄武说，“因为漩涡的中间就是你要找的灯台。”
”那我不找了。“朱依依说，“玄武，我们回去吧。”
“回去哪里？”
“回到那片海滩。”朱依依说，“我想要回去躺着了。反正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正好回去以后你和我讲讲我以前的事，我们就在那躺着——”
玄武卷帆的手稍顿，他看着朱依依说：“沙滩没了。”
朱依依还在那畅想呢，半天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句，才问：“没了是什么意思，找不到了，太远了？”
玄武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了就是没了，意思是，你的识海里除了这只小船和那个漩涡里的灯台，没有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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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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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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