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野拎着手中的包裹走出店铺时,鼎盛日光只剩余晖。
等他在裁缝铺看好合适的布匹和丝线出来时,连余晖都变得单薄,晚霞给夕阳盖上面纱,在一片深蓝中铺陈出粉紫色,直至天边。
街上行人依旧熙攘。
莘野摸摸肚子,准备吃过晚饭再上山回去。
看见前方熟悉的背影时,莘野眸光一亮,惊喜地站在人群中大喊:“扶桑!扶桑!”
边喊边提起衣摆朝那人跑去。
扶桑很想当没听见,这小世子怎的现在还在街上闲逛?
说时迟那时快,莘野已经颠颠地跑到他身边,笑着说:“我下午好像看见你了,你也回山上吗?咱们一起走吧。”
开玩笑,没一会儿就要月黑杀人夜,他虽然不信什么牛鬼蛇神,但有个伴总比独自夜爬要好。
扶桑:“……”
扶桑表情空白,随后目视前方,步履不停回道:“世子要回去了吗?那您路上小心。”
莘野听完后面色古怪,他是想小心啊,这不是邀请你一起呢吗?
“你不回去吗?”莘野可怜巴巴地问。
扶桑很想告诉他,是的,他不回去,但他又无意让莘野得知他现住何处。
两人僵持着前行,莘野把手中拎着的东西抱在怀里,露出手腕上边缘泛黄的茉莉花。
花香依旧,在晚风中丝丝缕缕地冲进扶桑鼻腔,扶桑面色不动,莘野也嗅到香味,举起左手晃了晃。
“香吧?”
扶桑没回答,直拐到人少的地方,才淡淡地说:“世子,入夜后山路难行,不如您现在就回去吧。”
莘野身形一垮,站没站相地靠在墙上,努努嘴说:“可是他们说山上闹鬼,我不敢回去。”
扶桑扫视着莘野的表情,想从中探寻出一丝伪装的痕迹,无意间和莘野四目相接,不自然的瞬间变成他自己了。
莘野不知想到什么,坏笑着继续道:“下午撞见你时,还遇上几人要带我去寻春,结果我以为碰见了你,才丢下那几人。”
意思是他现在无处可去,倒变成了扶桑的责任?
莘野也觉得自己有点无耻,但人不要脸才能天下无敌,现在别说是耍无赖,就是跟在扶桑身后被卖掉,他也认了。
谁让他确实除了那破庙以外无处可去呢?
扶桑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莘野,看得出是个到处寻花问柳的浪荡公子。
随即扶桑退后少许,清清嗓子说:“那您现在去……也不迟。”
他到底说不出寻春二字,话音刚落就僵硬地别开脸。
莘野捕捉到他耳根的一抹绯红,正准备乘胜追击,一摸怀中愕然想起自己现在已经身无分文。
随后莘野哭丧着脸说:“我没钱了”,坏了,这回真成耍流氓了。
扶桑那刻的脸色别提有多精彩,这人跟着自己一路,原来是想向他要钱去那种地方?
莘野话一出口便觉不对,看着扶桑的脸色,发觉对方误会后连忙道:“所以我才想和你一起回去,我只是身上没有钱,不是完全没有。”
扶桑多年来处变不惊,从没有人跟他聊这种事情,眼下已然有些神志不清,冷冷地问:“那世子还想让我再把你送下山吗?”
“不不不。”
莘野见扶桑话音松动,一手拎着包裹,一手拉着扶桑朝城外走去,哄骗道:“走吧观莲大师,我佛慈悲,能渡则渡,反正你早回晚回不都是要回?不如和我一起。”
扶桑:我佛慈悲不是这么用的。
他没说话,而是深深看了莘野一眼,莘野欢天喜地跟在扶桑身边,十分自然地忽略了扶桑略显异样的目光。
圆月如玉盘般悬在山林之上,月色照亮小径,两旁植被茂密,虫鸣声不绝于耳。
没听见什么交谈欢歌的声音嘛。
莘野暗自想着,果然什么牛鬼蛇神都是骗人的,作为新世纪社会主义好青年,断然要拒绝相信此等封建迷信。
“呼——”
夜风卷过林间,风中仿佛带着飞鸟振翅的合奏,随后是似鸟又似婴儿啼哭的凄厉短促的叫声。
莘野警惕地朝声音来处看去,连只鸟影都没见到。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扶桑呢嘛。
莘野想着,往扶桑身边蹭了蹭。
没有鬼怪,有豺狼也是不好的。
扶桑不动声色地避让些许,还是那张平静看不出情绪的脸,长发在步行途中已然变得松散,垂下些许在他挺直单薄的背后。
等到二人终于爬上山,回到莘野房中放下今天买的东西,莘野又坚持将扶桑送回他房中时,他才明白为何扶桑要多次拒绝他一同回来的提议。
前排一排四间房,只有扶桑那间较为干净,或者也可以说,是太干净了。
干净到没有床铺,没有被褥,没有丝毫有人生活的烟火气。
屋内摆放着一张长桌,案上供着一尊塑像,看不出是什么菩萨,倒像是个无名和尚。
塑像前立着个香炉,炉内还有些余烬,地上孤零零地安放着一个编织蒲团。
再然后便是角落里的清洁工具,破盆木桶墩布扫把之类的堆在角落。
莘野:“……”
“要不然……你还是回我那吧,我那张床还不算小。”
莘野心虚地提议道。
扶桑站在门边,左手拉开一侧房门,言简意赅道:“多谢世子。”
话是好话,人却不动,莘野讪讪地跨门出去,回身下意识伸手拉住扶桑袖口,情真意切地说:“跟我走吧,这怎么能睡人呢?”
扶桑一僵,缓缓抽回自己袖口说:“贫僧今日还未诵完经书,多谢世子美意。”
莘野盯着扶桑,想从对方眼中找到一丝迟疑,无果。
于是他只好作罢:“那…你休息的时候再去。”
说完后莘野不再打搅他,闷着头转身回去。
这僧人不住在庙里,还蓄长发,这算哪门子僧人?不过他人还怪好的嘞,居然真的愿意送他回来!
莘野不由得又雀跃起来,看来这人也不是全无死角,抱大腿什么的也是有机会的嘛。
回到房中后,莘野先借着月光把物品归置整理好,再拿出明日准备去购置丝线织锦的钱。
随后他便坐在床边,苦思冥想自己明日把钱花出去后,如果一时赚不到钱,又该如何生存。
最重要的是,要如何赚到钱。
莘野将自己摔在床上,双眼瞪着房梁,不知道扶桑诵经诵完了没?
他应该买盏油灯或者蜡烛的,还应该弄个日历什么的,算了,明日之事明日再谈。
莘野想着,霍然起身推开房门,朝扶桑处走去。
扶桑还真没骗他,现在正笔挺地跪在蒲团上,头发也重新拢过。
他左手没有念珠,只是安放在自己膝头,右手竖起抵在鼻尖,双唇翁动时嘴唇偶尔会碰在手指上。
月光打进来,微弱的光照亮室内,透过缝隙,莘野能清晰看到扶桑的侧脸。
他略微挑高的眉峰因着双眼紧闭显得低眉顺目,鼻梁骨在月光下更显瓷白,随后是光洁的下巴,只露出一半的脖颈,整个人如雕塑一般,稳稳跪着。
半晌,莘野收回目光,没见此时扶桑正缓缓睁开眼。
咚咚两声敲门后开门声响起。
“吱嘎——”
破门摇摇欲坠,莘野扶住门板,免得它用力过猛当场罢工,随后便直接倚着门框说:“大师,您诵经诵完了吗?”
此时扶桑已然停止诵读,右手垂在身侧,只是身子还跪在蒲团上,上身转向莘野,两人一站一跪,四目相望。
“嗯。”
扶桑答应着,依旧跪在原处。
莘野:“……”
诵完了还跪这儿干嘛?
莘野不再装酷,踱步到扶桑跟前,左右看看没有自己能跪的地方,只好撩起衣角蹲在他对面。
“世子……何事?”
扶桑早已听见他的脚步声,也知这人在门外站了许久,兴许是无聊耐不住寂寞,又也许是被扫出家门后有事相求。
无论是哪种,扶桑都不准备有何表示。
“确实有事,”莘野理所当然地说:“你既然诵完了经,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
扶桑:“寺内只世子的房间有卧榻,贫僧今晚如此便可。”
莘野:“……我那房间,原先莫不是你的吧?”
莘野皱眉,这扶桑说话咬文嚼字的,总觉得透着一股酸气。
“……”
“世子说笑了,贫僧只是偶尔上来打扫。”
那就好那就好,扶桑这一番话更加加深了莘野个人认为此人较为友好的印象。
“那走吧,山间夜里凉,你在这坐一宿,是要感……感染风寒的。”
莘野一拍扶桑肩膀,准备以一个勾肩搭背的姿势顺势把对方带起来,谁知扶桑看着羸弱,双腿却极稳,硬是纹丝不动。
于是莘野也顿在半空,眨着无辜的双眼和扶桑对视:“你——”
“时候不早了,世子早点歇息吧。”
莘野闻言退后半步,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长腿伸出去,一前一后圈住扶桑。
扶桑:“……”
“我都被赶出家门了,你不用老是叫我世子,叫我莘野就行,阿野也行。”
说完莘野也不再动作,收回长腿抱膝坐在原地,大有你不动我也不动的意思。
“世子这是何意?”
扶桑始终淡漠,最多只会更加淡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正蹙眉看向莘野。
“我把你带上来,却害你要在这跪一晚,内心不安,你和我回去吧。”
扶桑终于动了动,挺直的背脊放松些许:“不必不安,陪世子上来是贫僧的决定,无论……”
“我已经不是世子了!”
莘野大声说。
许是夜色渐深,许是深山孤寂,又许是他清楚原身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现在又被赶出家门。
自身和原身的孤独重叠在一起,扶桑一句句的世子就好像在提醒他,他那似是而非的尴尬身份。
扶桑尾音被堵回去,飞速垂眸,再抬眼时又是平静无波的漆黑眼珠。
现下这双眼看着莘野,平静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可奈何:“那走吧,世……莘野。”
莘野听见这话飞快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跳出门框,带着扶桑就往回走。
扶桑:“……”你那生气是装的吧?
“等等!”扶桑出言道,声音很轻,但不用他说,莘野也看见了院墙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有刺客?都说这山上人迹罕至,刺客到这里来,能寻谁的仇?
下一秒那刺客大摇大摆地攀上墙头,黑衣黑裤蒙着面,倒真是一副刺客打扮。
但那刺客仿佛并不为见血而来,只是坐在墙头遥遥和莘野对视一眼,目光便移向他身后的扶桑。
扶桑极难察觉地在夜色中微眯了下左眼,随后右手抬起放置唇边,低声诵了句什么。
随即那刺客飞速跳下墙头,消失在山林深处。
扶桑快走两步和莘野并行,说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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