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了歪头,问:“你是觉得江城守军堕落至此,江家是罪魁祸首?所以才在昨夜行刺江成和?”
“这只是原因之一。江成和的罪状远不止这一桩。”简寻声音低沉地说。
修云又问:“江成和若身死,江家还有其他小辈,你要一个一个除去?”
简寻一愣,似乎还没有想过这一茬,思索片刻,他点了点头。
修云却又给他出了另一个难题:“公子就算能一点点毁掉江家,那下一个呢?李家、沈家?”
“我……”简寻嘴唇嗫嚅几次,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修云长叹一声,语带笑意,凉薄之感却遮掩不住:“可你只杀一个江成和,只毁一个江家有什么用?没了江家还会有下一个世家权贵,还有下一个赌场老板,终究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天下总有尊卑之分,总有善弄权术之人,一个江家怎么能算根源所在?还有诸侯、皇亲国戚,甚至是高高在上的……”
修云的嘴被捂住了,接下来的不敬之语也吞了回去。
“……慎言。”简寻胸腔里饱胀的情绪最终都化作短短两个字。
简寻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他,仿佛心底某个从未有人窥探过的地方被撬动了。
修云握住简寻的手,缓慢下移,他轻笑道:“和谁都不能说?你也不行?”
“不行。”简寻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会引来杀身之祸。”
——可你不是这样想的。
修云看着那双极力忍耐,清醒又克制的眼睛,仿佛能够看到男人束缚在皮囊之下,在叫嚣着自由和反叛的野兽。
修云轻轻放开他的手,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让面前的人在这种时候剖析内心给他看,多少有些为难他了。
修云从城门楼向下望去,几丈高的位置向下看,视线落到地面会让人无端生出些眩晕之感。
他向下伸出了手,好像在试图触摸地面,眼里甚至有些许向往,身子都轻微前倾。
这个动作有些危险,简寻连忙扯住他的胳膊:“小心。”
修云回过神来,侧头看他,笑道:“从这里掉下去,会很疼吧?”
“……必死无疑。”简寻皱着眉说。
他语气有些严肃,修云从里面听出了规劝和不赞同。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片刻后,修云开口说:“前两次见面都匆匆分别,还没问过公子名讳。”
简寻迟疑片刻,几次张口,最终只说:“家母姓萧。”
这番自我介绍十分敷衍,但修云也不恼,只说:“你也知道别人都称我云公子,我无姓,名修云,萧郎随意称呼便是。”
这个称呼有些过于亲昵了,简寻是在武人堆里长大的,自小都没有人如此亲近地称呼过他。
他有些不太适应,他是个糙人,和唯一一个友人之间也直呼大名,哪里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个春水一样柔和的人。
几个称呼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终究没有说出口,只道:“……嗯。”
那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也就比蚊子大了点吧,如果不是修云凑得近,怕是都听不见。
修云轻声笑了起来,笑声逸散在空气中,能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在高处看了夜景之后,和简寻聊了一会儿,修云总算觉得这几日没算白过。
修云侧头靠在简寻肩上,轻声问:“若有一日,我求萧郎给我一个了断,萧郎会愿意让佩刀沾上我的血吗?”
简寻几次抬手,似有迟疑,但最终没有将他推开,闻言只说:“我不会。”
修云拉长了尾音,说:“唉,这世上苦命人那么多,公子愿意给一个卖身葬父的少年施舍,怎就不肯可怜可怜我。是嫌我会脏了你的宝刀吗?”
简寻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知你境遇如何,但人生在世,万不可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
修云将这四个字揉碎了细细品味,仿佛上好的清茶带着苦味的回甘。
他轻叹道:“夜深了。萧郎,回去吧。”
*
醉风楼同离开时一样热闹,没有人发现三楼的某位客人已经在江城夜游了一遭。
雅间内,修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把头上的帷帽摘下放到桌上,盖住了那枚让他见了就心烦的腰牌。
他凑近简寻,问:“同心结,还在吗?”
“在。”简寻应声道,张开手掌,那枚同心结果然还完好无损地躺在他掌心里。
修云将同心结拿起来,微微附身,将同心结系在了简寻的腰带上。
凑近时他才发现,男人带着他跑了大半个晚上,这会儿甚至只出了一点薄汗,连呼吸都没乱过。
不愧是习武之人,简直是体力怪物。
修云系好了同心结,轻轻拨弄一下,同心结连着吊穗一起轻轻晃荡,拍打在简寻的衣衫下摆。
“好了。”他直起身看向简寻。
男人却下意识避开了眼神,这次屋内的烛火大亮,修云看到那一抹薄红已经从耳廓蔓延到了脖颈。
哎,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修云实在迫不及待看看,简寻听到些有辱斯文的荤话是个什么反应了。
但今夜不行。
修云退后一步,好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少倾,修云低呼一声,遗憾道:“今夜月色太美,反而忘了件要紧事。”
随着修云拉开距离,简寻身上的热度也退了,他正色道:“你说。”
“楼里的管事说我整日披头散发,放浪形骸,实在有辱醉风楼门面,可惜我的那些家当都在回城的路上遗失了,我又轻易不能出楼,所以……我想要一支秋海棠形状的木簪。”修云说着,从桌上拿起那枚原本属于简寻的腰牌,“就用这个来换。”
简寻摇了摇头,将腰牌推了回去,说:“这是送给你的。木簪……我会尽快送来。”
修云拿着那枚腰牌的手垂下去,隐在衣袖间,指骨捏得泛白。
他好像想要上前,但又尽力克制,停在了原地,只低声说:“那你,要早点来。”
“我会的。”简寻默默记下修云的请求,走到了窗边,拉开窗户,又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叮嘱:“早点休息。”
修云点了点头。
等简寻一跃而出,修云走到窗边,目送他渐渐远离,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归期的人远行。
简寻的身影却突然在不远处的屋脊上停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人顿时视线交汇,一触即分。
那人仿佛觉得修云的目光烫人,又迅速转头,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了修云的视野之中。
半响,窗棂边,一声轻笑消散在了夜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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