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刚踏进门槛,秦瑄便惊讶地环视四周,比起外面的简陋,屋内却别有洞天。
正对着门口的位置,立着两把罗锅枨加矮老扶椅,椅背雕出两个大小不同“井”字相套的花样。再往里走摆着一张云纹透雕牙子方桌,再往里靠近卧房的地方还有一架仿竹节回纹花几。
家具用得年头许久,颜色沉淀成了深棕,却没有显出破旧,反而增添韵味,更能看出当年打造这些好物的木匠,手艺有多么精巧。
秦瑄看得不亦乐乎,幸好又周展池在旁拉着他坐下,否则他就要蹲在地上看桌沿的花纹了。
双青他爹洗了两个杯子放在桌上,仍是审视着秦瑄:“就只有白水。”
周展池率先拿过茶壶倒水:“不劳烦您了。”
秦瑄顾不上喝水,敬佩之心溢于言表:“您的手艺可真好!这些花样纹路,全村的人都应该拜您为师啊!”
双青他爹瞧得出来秦瑄是真爱这些东西,不知是否是因收了周展池的东西,又被秦瑄连番恭维,此刻语气比刚见面时好了许多。他喝干白水,缓了口气:“来拜我也不收。你做的东西呢?拿来我瞧瞧。”
秦瑄明白他是打算指点自己,连忙跑去外面的马车取东西。
留在屋内的周展池也顺势双手合拢,正欲行礼替秦瑄感谢双青他爹。
然而双青他爹却一抬手,拦住周展池的举动:“我可没说要教他,受不起这个。”
周展池并不在意,仍是坚持弯下身子:“晚辈们如此冒犯您,您还肯招待我们,便是抬举晚辈们。”
双青他爹看了看他,又看着屋外的秦瑄半个身子在马车里探索,疑道:“我瞧着这哥儿年纪不过二十,竟然愿意学这门手艺,真稀奇。”
“人各有志,”周展池缓声道:“他在家时……甚至会把木凳拆开,雕些自己喜欢的物件。”他提到“周家”时,不由地顿了一下,一想到之前的事,心中仍是有些不畅。
双青他爹想着别的事,并未在意此处,他也想起了往事,随口道:“自从双青他娘走了以后,就没有人瞧得上这屋里的东西了。”
言语间谈至此处,秦瑄也抱着他的东西进屋。借着双青他爹收拾出桌上一片空闲,将包袱打开,里面的东西罗列在几双眼睛前面。
双青他爹忙不迭地拿起最近处的一支木钗,捏在手中反复观摩其形状。
见他这样仔细,秦瑄自然也不敢出言打扰,只得把自己的设计理念先装在腹中。
过了片刻,双青他爹将桌上的物件一一看过之后,转而又都放回原位,表情也从适才的凝重转而平常。
这究竟是觉得自己做得好,还是做得差?
秦瑄瞄了一眼周展池,发现他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自己问道:“您觉得如何?”
“拿回去吧。”双青他爹拎起包袱的一角丢过去,反手遮在物件。
秦瑄一愣,立刻辩道:“对不起,我做的时候还不太适应,做的不好,您给我五天、哦不,三天的时间!我保证做出一个您满意的……”
“不必了。”双青他爹打断道。
秦瑄正要继续说下去,双青他爹又说:“你这样的好手艺不必来问我,该是我去问你才是。”
话锋一转,秦瑄与周展池都没想到双青他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二人震惊地望向他。
双青他爹的脸又挤在了一起,似乎不甘心地挑出一支木钗道:“这细微角落处理得好,你今年可有十六?这样精妙的手艺,没个五年是做不出来的。你从哪里学的?”
“我、我小时候在家里学的。”秦瑄回道,还偷瞄了一眼周展池的脸色。
听到不是嫌弃自己时,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听到双青他爹指出自己的年纪矛盾,还是有点担忧。
双青他爹不住咂舌:“教你之人现在何处?”
“我……这……”秦瑄被问得更不知如何说好。
周展池及时解释道:“他身体不好,病过之后很多事都忘了,唯独这门手艺仍记在心上。”
双青他爹将信将疑,但看到秦瑄不住点头,也只能接受:“算了,什么我教你!明明是要你来教我!这些图案和弯角该如何打磨,你磨给我看看。”
说着,他就要拉着秦瑄去屋里给他画图演示,周展池眼疾手快,立刻拦在前面道:“且慢,此事不急,他的手伤还未痊愈,恐怕也拿不起笔和刀。”
“手上有伤?”双青他爹这才注意到秦瑄手指处裹着的白布,“还伤在手指!怎么搞的?以后还拿得了刻刀吗?”
秦瑄连忙道:“拿得了拿得了,过段时间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这段时间你用过刻刀吗?”双青他爹见秦瑄摇头,却又叹了口气:“明明靠的是手上功夫,却又伤成这样,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
秦瑄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以免让他遭到更多数落。
“是晚辈之过,”周展池将秦瑄的举动尽收眼底,开口道:“我定会将他的手恢复原样。”
秦瑄小声道:“我回去一定好好擦药。”
双青他爹的视线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飘荡,说:“罢了罢了,就等你些日子,你这手一日不好,来找我也没用。”
秦瑄连声用“是”来应答,正当他们说这话,忽然门口有一孩童声音响起。
“姚爷爷,村长说,要让客人们早点回去,待会儿运来木头,占了道路可不好出村呢!”喊声落下,紧跟着是一阵零碎的脚步声。
这逐客令未免下得也太过迅速了吧?
秦瑄嘴角抽搐,没想到那村长走后竟然是连面也不再露,直接找了个孩子来传话。
周展池面不改色,朝双青他爹行了一礼:“如此,那晚辈们不打扰了。”
“占哪家子的道!”双青他爹嘴上骂着,却也说不出其他,他哼了一声,又说:“先别急着走。过来,过来。”
秦瑄与周展池对视一眼,也不知双青他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双青他爹带着二人出了房门,到厨房里拿了一些蔬菜和晒的肉干:“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他将这些食物交到周展池的手中,“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你们拿去。”
双青他爹一个人住,四周也不没有围出个菜园,这些食物肯定很难得。秦瑄与周展池不敢接过,奈何倔老头的盛情难却,两人推脱不得。
秦瑄从包袱中拿出那支莲花木钗留给双青他爹:“这是我给您的,他提的那些不算!”
“什么你的他的,你们俩个不就是一家子?”双青他爹纠正道。
秦瑄茫然地看着他:“啥啥啥?不……”
周展池提着分出来的一点食物,拉过秦瑄:“既然如此,晚辈们改日再来。”二人在双青他爹的目送下坐上马车离开村庄。
马腿受伤,赶路的四蹄慢悠悠地踩在土路,悬挂在侧的璎珞撞得门框哒哒作响。
来时乱哄哄地闹成一团,眼下却无人再来相送。
在车上的两人谁都没有开口,但秦瑄晓得,他们此刻正在赶回杨家庄。
他盯着看自己的手,咬紧嘴唇,小心翼翼地勾了一下受伤的三指。他咬紧牙关,待会儿若是格外的痛,自己也不至于叫出声失了面子。
然而,指尖微颤,钻心的疼痛并未传来,若说是有什么知觉,左右不过是指根附近有些麻木,指尖附近完全能够动弹。
显然,他的手指正在好转。秦瑄笑着松了口气:再等几天,一定能恢复如初。他兴致高涨,马上掀开车帘与朝正在赶马的周展池搭话:“诶!看来双青他爹也不是那么难说话嘛。”
周展池倚在车门附近,言语间带着些许嘲笑:“不难?是谁一开始被吓了一跳?”
秦瑄吐吐舌,就知道他不会对自己说什么好话,不过倒也习惯了。他慢慢磨蹭到距离周展池较近的位置,圆滚滚的双眼在他的脸上游走片刻,终究是周展池被看得不安。
“坐好,栽下去的话我可不救你。”周展池道:“看什么?”
秦瑄回道:“瞧你还是不高兴。怎么了?是不是给那个村长太多钱了,没事的,等到了杨家庄之后,我就问问有什么活儿……”
周展池立刻打断道:“不是,那些钱算得了什么。”
“不是钱?”秦瑄用食指勾了勾下巴,马上换出另一个猜想:“那是不是双青他爹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下次去的话,我一个人……”
“也不是!”周展池的眉毛逐渐竖起,显然有点恼火,“别猜了。”
秦瑄不予苟同,眼下就他们俩互相照应,自然是有什么委屈要及时说出来。他歪着头,从侧后方看着周展池:“到底怎么啦?你说嘛,我能帮你解决的肯定会帮的!”
周展池用手指点了下秦瑄的额头,白嫩的皮肉当即冒出一个红点痕迹。
秦瑄捂着脑门说:“告诉我会怎么样!”随即小声嘟囔道,“小气。”
周展池轻笑了一声,又板正回表情:“笨,我已经告诉你了。”
秦瑄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回问道:“难道,你生气,是因为我?”
周展池不置可否,拉动缰绳引马走正线路。
然而秦瑄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何时惹了周展池?好像从今天早晨开始,自己就很听话的跟在他身边吧。
秦瑄偷偷瞧过来,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逗得周展池心情愉悦,再加上就快到杨家庄,担忧的问题也要说出来,他终于肯大方慈悲告诉秦瑄自己所为何事。
“你这样笨,猜上十年恐怕也猜不出来。”
秦瑄听到周展池肯说,也顾不上反唇相讥,连忙乖乖坐好老实听讲。
周展池问道:“若我们真能在杨家庄生活,该如何向他们说起我们的关系呢?”
这个问题抛出,的确让秦瑄没想到,他从来没有朝这方面想过,那个什么卖身契似乎还在周展池的手上。他尴尬地挠了挠唇角,舔了舔嘴唇道:“兄、兄弟吧?”
“一个姓周,一个姓秦。”周展池哼了一声,“亏你想得出。”
“表兄弟嘛。”秦瑄说,“背井离乡,互相照应!”
周展池的白眼几乎要翻上天:“到时候来人给你说媒,是不是我还要主婚,给你备嫁妆?”
想到那个场面,秦瑄也倍感恶寒,只好想其他法子,他抬起头只看周展池胸有成竹的表情,似乎找到了应对之策。
秦瑄道:“那你说,还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周展池拖长嗓音,又看了秦瑄一眼:“就算是说了,你也办不了。”
秦瑄忙道:“你说你说,我都听你的。”
周展池似乎等得就是这句话,听到这里他才颔首,满意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
秦瑄只能硬着头皮逞强道:“我说的,不反悔!”
周展池点头:“若是有人问起你我二人的关系,便说是……”他凑到秦瑄的耳边,缓慢地吐露出那两个字。
“夫夫!?”
秦瑄的一嗓子差点震聋周展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