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三间院落外,歇山顶下的枣红大字黑匾写着“凝光阁”,笔锋刚正有力,意境间透出大气磅礴。
绕开影壁,正房大厅正当中,一尊无头凤飞木雕赫然矗立双翼张开,弯曲的尾羽的花纹都略有所不同,手工雕刻的毛绒感生动形象,各处细节经过精心雕琢,若是成品必然奢华无比令人震撼。
秦瑄围绕在木雕外围,将炭条改良了一下充当铅笔在纸上作画。
越细致描绘越能感受到制出这份作品的工匠蕴藏其中的诚意,羽冠与尾羽的向上形态交相呼应,极尽巧思。
炭条勾勒出木凤头的外轮廓和连接处的情况,甚至能透过这一件作品能品味出工匠当时的心境。
秦瑄忍不住伸手触摸了一下雕身,仿若文明在他的指腹间有了实体。
“好想快点复原啊。”他小声说道,且要模仿出与原来木雕一致的样子还得注意雕身的木纹走向。
秦瑄寥寥几笔清晰明了地画出三视图以及阴影处的细节。
阿山满头大汗,从小厨房内跑了出来喊道:“秦哥儿,那猪皮已经蒸烂捣碎了。”
秦瑄将最后一笔勾勒完成,点了点头,跟在阿山后面来到院里单独开设的小厨房。
熬猪皮是为了制作皮胶,再按照比例混入骨胶与鳔胶,混合使用的胶才能耐高温耐潮。
秦瑄看着化开的猪皮,朝阿山露出满意的笑容:“阿山,你弄得好好。”
剩下的混合就要靠他自己来调配比列了。
秦瑄将炉子里的猪皮倒入罐中,看着热气腾腾流动的胶,他不由地想起那晚周展池大胆地提议——让自己来修复木雕。
本以为是那人酒后的浑话,却不料第二天周展池竟真将自己接到了院里居住,甚至连他身边的阿山都暂拨来帮忙。
表面上说是监督秦瑄做工,实际上是一是帮他抵挡周家其余人的好奇,二是帮他打下手。
阿山抹去脸上的汗水,拿衣服当蒲扇使:“热死了,秦哥儿,这胶需要熬多久啊?”
秦瑄:“大概要九个时辰。”
阿山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这么久!真、真的吗?你再看看?”
秦瑄“唔”了一声,比量着骨胶的用量,没有在意阿山言语外的含义。
他知道这小子仍不信任自己真能将这木雕修好,奈何他家二爷发了话,不能不从。
来到这里,他才知道周展池前些日子不见人影,是在外面寻找工匠。而因皇上即将大婚,举国上下的木匠都被召进宫里设计装潢,根本没有人手来修补这木雕。
不过就算人手不足,周展池让一个大家都认为的“傻子”来做这个活计,无论是不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在旁人眼中,他的胆子简直大得可怕。
更像是“疯”了。
想到这里,秦瑄带着一抹心照不宣地轻笑,慢慢将鳔桶内的鳔胶盛出来。
熬鳔胶最麻烦了,加热不能直接放在火上,要用这种专门分成内外两层的桶,外层加水内层座在外层沿口,靠加热的水来溶胶。
阿山看他一勺一勺盛胶,小声道:“二爷买胶桶要亲自去,如今去挑沉香木竟也不带着人去。”
秦瑄一心扑在木雕方面,没注意听阿山讲什么,反正自己回不回应也不重要。
如今,他与周展池现在能做的,便是抢在周展鹏抵押俩家店面前,将木雕修补完成,弥补损失。
纵使周展池想要洗清冤枉,也要看周家大哥肯不肯给这个机会。
毕竟调查事情原委必然要耗费人力物力,想要查明真相最需上下一心,敢捣鬼的人必然是拿捏准了周家内部有分歧。
天气晴朗,硕大的太阳顶在天空。
厨房间熬胶时蒸出的闷热,简直快要将人烤干。
阿山忍不住抱怨道:“火焰山山脚也得比这处凉快吧。”他再看秦瑄,一手捏着小茶杯一手捧着耷纸,时不时地还会握着勺柄搅拌浆糊,活脱脱个小少爷姿态。
闲适得叫人感叹,他若不是个傻子便好了。
阿山又待了会儿,见秦瑄左右不过是在做守着炉子看胶这一件事。他耐不住这厨房的枯燥,随意寻了个理由,跑去门口乘凉。
这一忙就是一个早晨,约莫晌午时分,厨房的人前来送餐。
即便是周展池不在,也无人敢懈怠此事。依旧按照规矩送来四碟热菜两碟一汤一糕点,有荤有素,菜肴既可口又丰富。
送餐的来了三人,两人抬着装着食盒的扁担正要进入厅内,却被阿山拦了下来,要他们递给自己。
一人笑道:“山哥,这点小事哪里犯得着你辛苦。”
阿山摆了摆手:“别这般客气,拿来吧。”
两个人立刻朝站在后面的管事人看去。
后有一带路为首者显然与阿山相熟,多了番打趣的话:“今儿又没陪着二爷外出,你小子怎累得这般满头大汗?莫不是一人伺候不来那傻哥儿?”
阿山撇嘴:“当你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好玩意儿,饭吃得多倒是给撑坏了。”
为首的哈哈大笑:“原先没见过这秦哥儿,如今秦哥儿得了二爷宠爱,成了新主儿,我们这不是也想沾点儿福气,日后更尽心尽力伺候这新主子。”
说到此处,身后的两人跟着抬起头。
没见过秦瑄的人也有,迄今为止周展池只领过秦瑄一个哥儿进院,又说这秦哥儿还是叶家送来的人,都铆足了劲儿想要一睹他的容貌。
秦瑄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不知出了什么事,还以为阿山与人起了争执,赶忙将灶火调了调,走出去查看情况。
身着蓝衣的秦瑄刚一出现,在场的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三人眼神滴溜溜地贴在秦瑄周身,又将视线落在那白团子般的脸,面颊上还有蒸出的淡淡红晕,看着像是刚成熟的蜜桃。
秦瑄察觉到气氛不同,立刻换上往日里的痴样,慢慢吐出字句:“阿山,他们,是谁?”
阿山见躲不过去了,只得回道:“秦哥儿,这是厨房那边的人。”
为首的主动上前一步:“小的是管送餐的刘福,您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便喊我一声,立马着人给您送到。”
秦瑄见他一副谄媚,想到自己差点饿死的开局,回道:“你是,那个不给我送饭的人,坏人。”
刘福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哎哟,这是哪儿的事,天地良心,我可是顿顿不落地差人给秦哥儿送吃食,准是这帮子懒骨头做事不利索!”
说着,他就把身后一人给拽了出来,丢到秦瑄面前,命他跪下。
那人战战兢兢抬头看了秦瑄一眼,随即叩头请罪:“小的也不知啊!小的是前几日新调来厨房办事的,这之前的事……实在是不知啊!”
刘福走过来,叫骂道:“油嘴滑舌!怎么就……哎?还真是那个新来的。”
秦瑄本就讨厌与他们打交道,此刻屋里还放着尊木雕,正事要紧,不能让他们几人起疑心。
他懒得拆穿他们二人的戏码,转而揉着眼睛道:“阿山,我好饿呀。”
阿山抬起食盒,朝刘福做了个赶人的手势:“行了,赶紧走吧,秦哥儿不跟你们计较。”
“多谢秦哥儿。”
跪地的人向上翻起眼皮,又看了一眼秦瑄的脸色,慢慢起身朝后退去。
阿山不耐道:“还不快些走,完了差事还不去闲杵着,想多干活去找张管家,上这来殷勤什么。”
刘福浅浅行了一礼,带着二人离开。
阿山提着食盒走入厅内,正要将菜盘摆满一桌,却见秦瑄端起白饭碗,往米粒上铺了三片扣肉,又夹了几筷子素炒。
阿山起初还未在意他的举动,谁知他将菜装齐后,抱着碗就朝大厅外走。
“秦哥儿,你去哪?”阿山问道。
秦瑄跑向厨房:“胶、看胶去!剩下的你自己吃吧。”
阿山看着满桌子的菜,两只眼睛瞪成不一样的大小:“这,我?我吃?”
离开的三人众并未照原先路线返回出发,反而行色匆匆一路赶到花园。
树林茂密叠影重重,修剪平整的草地上用碎石子摆出一条小道,直通向更加隐蔽的幽静深处,看起来极合适做些见不得人事情的位置。
刘福堪堪站住里侧朝那俩人使了个眼色,一人站在外面把风,另一名则是刚刚新来的人,双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两银子。
刘福接过银子,眯缝着小眼睛看着银子,嘲道:“你小子看个人也下这么大功夫,那秦哥儿真是你远房亲戚?”
“是了是了!”新来的激动得声音都大了起来:“秦哥儿真是……!”
刘福连忙捂住他的嘴,喝道:“晓得了,吵吵啥?”
新来的不住赔笑,又做出一副要哭的表情:“我姑母临了前特意千万叮嘱我,定要找回那当年被拐卖走的兄弟,虽说是个哥儿,但到底是姑母的遗愿,小的自然是不敢忘记的。”
“真难为你这片孝心,”刘福擦擦银子表面,收入腰带里:“待你与秦哥儿相认后,也能到二爷跟前混个头脸出来了。”
虽说周展池并不能主了周家的事,但抱了他的大腿,到底也能分些油水差事。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过这个道理了。
新来的眼力十足,随即立刻回道:“这事全托刘福哥的福,小的不敢忘记。”
刘福笑得开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人离开了林子,走时嘴里还嘲道:“也不知这秦哥儿近日走了什么运,得了宠不说还多了这么个好哥哥。”
新来的抬起头,也同样露出讥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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