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
另一位同样涂脂抹粉,满头珠翠的紫衣女子,嫌弃地“嘁”了一声,道:“那小妮子是府里的新人,二爷还新鲜着呢,自然是先去她那里,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粉衣女子噘起嘴巴,赌气道:“可丽娘长得又不好看!”
“好看不好看的,你说了不算,也没什么所谓,都是二爷府里的人,只要二爷喜欢就够了。”
紫衣女子瞥了粉衣一眼,见她依旧闷闷不乐的样子,于是懒懒地捂嘴打了个哈欠,“好啦,这都已经是二更天,爷不会再出来了,我回屋睡了,你也早些歇息。”
说罢,转身欲要离去。
粉衣女子拦她不住,等她走后,又独自望着空荡荡的回廊站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走开。
方金芝蹲在房顶上,将底下两位佳人的对话一句不落听进了耳朵。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在不停翻着白眼。
呸,这朱二真不是个东西!
自己长得油头猪面,院子里竟然养了这么多娇滴滴的美娘子,当真是巧妇长伴拙夫言,鲜花插在牛粪上!
吐槽过后,她纵身一跃,跳上一处更高的楼阁。
朱二在青溪县居住的这座府邸,过去曾是当地一个富庶绸缎商的家业。占地广阔,设施齐整,楼阁雕梁画栋,花园曲径通幽,是县城里最为阔气的一所宅子。
去年朱勔被皇帝派遣到江南掌管应奉局,他便把侄子朱二派遣到了青溪县,让侄子仗着自己的势,在此地为所欲为,搜刮民脂民膏。
没过多久,这所宅子就变成了朱府,朱二大摇大摆地搬了进来。
至于这背后的缘由,方金芝不想也知道,一定是使了和对付林家差不多的手段。
这帮狗贼,对付平头老百姓就是明抢,对付这些在当地根深蒂固的豪绅大户也是丝毫没有手软,明抢不成,就想出这种卑鄙下作的法子来。
“丽娘......”
方金芝站在高处,视线在朱二家后院上方徘徊。
过了一会儿,终于给她发现一个小偏院里还亮着烛光。
朱二歇在了丽娘处,就算主子们睡下,院子里也一定是有奴仆点着灯守夜的。
那亮光的地方,一定就是丽娘的院子了。
方金芝定了定神,逆着夜风朝那处跳将过去。
不多时,就稳稳站在丽娘寝屋的房顶上。
还是惯用的法子,她轻轻挪开一片瓦,透过缝隙探查屋内的情况。
目之所及,刚好是丽娘床榻正上方。
许是夏季天热,丽娘用的是浅色细纱做床帐,轻薄透明,床上风光一览无余。
方金芝只看了一眼,就立马抬头望向别处,恨不得自戳双目。
朱二光着身子趴在床上,满身肥肉还挂着汗渍,像极了田里拱白菜的猪。
方金芝深吸一口气,把涌上来的厌恶感压了回去。
罢了罢了,她现在势力单薄就像个鸡卵,想和朱二这颗石头对撞,哪儿有那么容易。
必然是要经历些考验的。
这么想着,她将背上包袱解了下来,打开之后,从里面掏出自己做的那件深赭色“衣裳”,还有梳子,胭脂,一罐鸡血......
乱七八糟的物件摆在屋顶上,她摸着黑,在自己脸上捣鼓了起来。
*
且说这朱二,自从那日在香积寺被佛头吓到之后,他确实结结实实病了一场。
朱府几乎请来了所有青溪县的名医郎中,还有和尚道士轮番做法,折腾了月余,朱二才恢复了正常的精神,不再疑神疑鬼,战战兢兢。
身边小厮不住地劝:“爷,依小的看,那日在香积寺肯定只是巧合!定是那寺里的和尚贪图香火钱,偷工减料没有定期给佛像加固,出事之后,他们害怕事情败露,就故意说是菩萨显灵,想推卸责任!”
“对对对,二爷,咱家老爷可是有皇命在身,皇帝有真龙护体,咱们既然受皇上庇佑,又何必害怕那些牛鬼蛇神!”
“这话说得没错!小的后来又去香积寺看过,那就是颗很普通的佛头,上面的裂痕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然后才打碎的。”
小厮只敢说到这里,再往下,他想都不敢想。
如果那日佛像破碎真的不是佛祖显灵,而是有人用暗器打的,那这个人,该有多大的功力啊......
深思的话,如果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他不动声色就能取人性命。
其可怕程度,也和神佛也没什么区别了!
小厮的话只说了一半,但这朱二脑子本来就不好使,也就当真只听了这一半进去,还真以为是寺里和尚搞的鬼。
想通之后,他便渐渐放下心结,也不再惧怕。
人心一安,自然而然,就想起那些声色犬马的事情来了。
念及后院里还有一个刚进府不久的瘦马丽娘,朱二再也坐不住,很快就找来了丽娘院子里。
许是这段时间憋闷得太久,他从一更天一直忙活到了二更天,还像只喂不饱的猪一样,在田地里不停地拱来拱去。
“二爷,天儿都这么晚了,您可要节制着些。”丽娘实在受不住,抬手推了推朱二的肩膀,娇嗔道。
朱二哼哼一声,“小美人,你再忍忍,明日爷让人给你送一套翡翠头面过来,那可是叔父马上预备送进宫的贡品,爷先让你尝尝鲜!嘿嘿,怎么样,二爷对你不错吧,你可比那宫里头的娘娘们还先用上这好东西!”
丽娘也不过才十七八岁,之前一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扬州瘦马,涉世不深,故而没有能和朱二周旋的本事。见朱二如此说,她也只能向后瘫倒,闭上眼默默忍受。
朱二依旧不知停歇。
可这次,他刚忙活了一会儿,却突然停了下来。
“嘶......”
朱二眼神一凛,声音也变得低沉几分,“丽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丽娘堪堪睁开眼,眼里已经被疼出了眼泪,可还是笑了一下,柔柔答道:“什么动静啊?丽娘...丽娘没有听到。”
她说完,便将视线从朱二那张油腻的大脸上移开,茫然地看向床帐。
目光刚刚聚焦,丽娘的瞳孔就突然放大,整个身体瞬间僵住。她嘴巴大张,却像僵尸一样说不出话来。
透过浅粉色的床纱,她模模糊糊的,竟然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影子就悬在房梁上,长发披散,面色惨白,穿着一件用血染红的大衣,袖筒里空荡荡的,好像也没有脚。
那衣裳上,还在缓慢地向下滴血!
“啪嗒——”
一滴暗红的血液落在床帐上,迅速晕成一片可怕的痕迹,就像世间最恐怖的花朵,在丽娘眼前缓慢绽放。
丽娘连呼吸都忘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终于崩溃,一把推开身上的朱二。
“啊!鬼啊!!鬼啊!!!”
她尖叫着缩向床角,双手抱头,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
朱二见此情形,先是一愣,而后不详的预感便从心里涌现出来。
现在他知道了,刚才的异响,并不是他幻听所致,而是真的有什么东西,此刻正待在自己头顶上!
“啪嗒。”
脖颈上突然传来一丝冰凉,像有雨水滴在身上。
朱二僵硬地抬手,在脖子后面摸了一把,再看手心时,竟然已经染上了一片斑驳的血迹。
“啊......”
他一下子失去力气,跌坐在床。
丽娘已经濒临癫狂,脚下胡乱踢蹬,嘴里不住地喊着:“鬼神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的举动让朱二如坠冰窟,失去了抬头去看的勇气。
他呆愣了许久,心头的恐惧愈发旺盛。
直到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朱二才缓缓扭过头,朝丽娘视线的方向看去。
透过床纱,他也看到了那一抹暗红的身影。
朱二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尖叫,那个身影竟然突然动了起来!
他被吓得滚下了床,顾不上光脚,疯狂向屋门外跑。
双手碰到房门,朱二猛地用力一拉,却绝望地发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
他奋力拍门,用尽浑身力气大声喊叫:“来人啊,快来人啊!”
喊得声嘶力竭,却根本无人应声。
背后传来一股寒意,离他越来越近。
朱二颤颤巍巍地回头,见那鬼影已经立在自己面前,和他仅有一尺距离。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就像已经死了几个月的死人一样。
“朱二...... ”
鬼影开口说话了,“你拆毁佛像,不敬庙堂......佛前妄语,自断善根......五逆十恶,忏悔往生......”
朱二听到这些曾经在香积寺听过的话,以为真是自己作恶太多,地狱让判官前来索命。
于是吓得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鬼影不再继续说话,转头看向床榻,见丽娘已经害怕地躲进了被子。
只听得“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板上。
随即一阵妖风吹过,鬼影便消失在了屋中。
等家丁们察觉不对劲,急匆匆赶过来时,门口守夜的小婢女刚从睡梦中醒来,正坐在台阶上,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一个家院上前,在她身上猛踹一脚,“你个好吃懒做的,主人让你守夜,你竟然偷懒睡着了!刚才我们好像听到了二爷的惨叫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婢女疼得龇牙咧嘴,哭着回答:“我、我不知道。”
家院上前又是一脚。
将小婢女拨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拍响了丽娘的屋门。
“二爷,二爷!您怎么了?”
院子里,闻声赶来的奴仆们越聚越多,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
家院拍了好久门,也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他沉了沉气,干脆一把将门拉开。
下一瞬,只听得“噗通”一声。
门刚打开,一个肉色的大团子就从门缝里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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