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杰挥舞着手中兵器,踏马而来。
皎洁月色下,那把长枪被他舞得虎虎生风,闪着慑人的白光,将近处几棵树木的树叶都搅动得飒飒作响。
方杰正欲抢占先机对这些堵在漆园门前的“敌人”出手,却突然听到自家妹妹脆生生的一声呼唤:“哥哥莫要动手,这些都是自己人!”
直直向前戳去的长枪晃了一下,又猛地收回。
借着火把的亮光,方杰略带不解的目光在百余名护卫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堂妹那张欣喜的粉白小脸儿上。
方金芝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褪去了方才的满身锐气,兔子一样开心地原地蹦跶了两下,笑容粲然,一双乌漆漆的眸子比夜幕上缀着的星子还要璀璨。
少年弯唇一笑,翻身下马,两三步就走到方金芝身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才欣慰地舒出一口气,“多年不见,小金芝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梳着双丫髻,个头也才到我这里......”
说着,方杰抬手在自己胸膛附近比划了一下,然后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方金芝嘴巴一噘,嗔怪道:“堂哥拜师学武,一去就是好多年,连封书信都不舍得寄回,还以为你已经将我们这些亲人给忘了个干净呢,竟然还记得我当年的个头,还真是不容易!”
方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堂哥这些年在外闯荡九死一生,虽然结识了不少义士好汉,但也招惹了不少仇家。伯父你们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普通农户,我担心连累你们,这才没有联系......”
说着说着,方杰的表情变了变,又回头看向身后站着的数百名手持兵器的壮汉。
他常年习武,一眼就瞧出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绝非凡俗之辈。
堂妹竟然说他们都是自己人,如今的伯父家,果真还是他以为的普通农户吗......
察觉到方杰的不自然,方金芝心下了然,上前一步笑盈盈挽起方杰的胳膊,“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日后再慢慢向堂哥解释。眼下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安排,爹爹和娘亲已经回院子了,堂哥不若先去和他们重聚,我过会儿便回去。”
方杰有心留下帮忙,可他对当下的情况实在是两眼一抹黑,于是只能乖乖听话重新跃上马,轻扯缰绳朝方家小院而去。
方金芝在林阿贵的协助下迅速清点完毕投降的护卫名单,随后叫来几位老资历的帮工带护卫们进到漆园深处,叫他们各自挑选空屋子安置。
林阿贵也是第一次深入漆园内部,望着面前一排排新建好的空闲房屋,不禁哑然失语。
他呆呆站在近旁,看着弟兄们一个个眉开眼笑,兴高采烈地参观挑选以后的住处,好半晌没有移动,也没有说话。
方金芝不知从哪儿找来一盏灯笼,提着走到林阿贵面前,见他像根木头似的杵着不动,也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护卫们没有半点战败者的屈辱与沮丧,反而和漆园的老帮工们有说有笑,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
漆园以后就是他们的家,他们对新家的一切都感到无比好奇,昏暗灯光的照映下,一双双眼睛里都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他们的年纪都和你差不多大吧。”
方金芝和林阿贵并肩而立,望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郑重其事地向林阿贵保证:“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只要他们诚心归顺,方家一定不会亏待了他们。”
林阿贵沉默着点了点头,好半晌,才缓声开口:“姑娘...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了?”
方金芝正一脸喜色地看着一间间空屋子被填满,闻言稍楞,问道:“什么?”
林阿贵指着整整齐齐排列的新屋,看着方金芝发问:“不然怎么会提前建好这些新屋?”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奉林庸之命来找方金芝求救的时候。
那天,方金芝先从他嘴里套出了林府豢养着二百兵士的秘密,之后才表态愿意相救。
会不会那个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日?
会不会从头到尾,她的目标都不只是金银财帛,自己,乃至这些兄弟们,都在方金芝谋划的范围之内?
林阿贵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冷硬,仿佛是在质问。
方金芝却只是淡然一笑,“漆园本就在扩招帮工,这些房屋原本是给新招的帮工以及他们的家眷预备的,但......”
说着,她话锋一转,语气也微微沉下去几分,“既然如今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便也没什么好与你隐瞒的。方家此前是如何遭官府迫害,睦州百姓是如何被州县官员逼迫得民不聊生,苏杭两地是如何被造作应奉二局摧残得生灵涂炭,这些想必你也十分清楚。
方家人不贪图富贵,不留恋权力。
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需要我们杀将出去才能保得乡里乡亲们的性命,需要我们挥动旗帜召集天下义士,才能还这锦绣江南土地一片清明,我们也绝对不会迟疑。”
语落,方金芝转眸看向林阿贵,“阿贵,如果这不是你想做的,现在带着你的兄弟们离去还来得及。”
林阿贵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眼底早已翻涌起了滔滔浪花。
他们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还都被训练得满身好本事。
比起为主上卖命整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者安居漆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帮工,定然是更希望将来能有个机会护卫百姓,甚至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如今得入方家,正是这样一个能够成全英雄意气的好机会。
思及此,林阿贵猛然“砰”一声单膝跪地,举起双臂向方金芝抱拳,语气郑重地起誓:“阿贵和兄弟们既已誓死追随方家,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快起来,方家不比林府那么多规矩,日后可别再这样动不动就下跪了。”
方金芝连忙将人扶起,望着林阿贵汹涌的情绪,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她知道,从现在起,林阿贵和这一百三十多名护卫,才算是真正地归附方家了。
*
简单安顿好护卫们后,已是将近四更天了。
往日这个时辰方金芝早就歇下,而此刻她不仅困意全无,还依旧神采奕奕,兴奋非常。
今日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服了一百三十多名护卫,真可谓是件不可多得的大喜事!
这些护卫们虽然身手不如林阿贵,但比起只有蛮力的其他帮工,还是要强上不少了。得到他们,就相当于得到了一支精锐部队,大大增强了方家的势力。
再加上如今堂哥也回来了。
方杰武艺高强,而且闯荡江湖多年,会的都是实战中实打实有用的真本领,比那些世家弟子学的花拳绣腿厉害多了。
要是能让他留在方家教习大家武艺,也定然能够让方家的实力突飞猛进。
方金芝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脚步轻快地往家里赶。回到家时,果然见屋中还是灯火通明。
听到脚步声,邵氏连忙小跑着出来,见女儿真的安然无恙,她才拍着胸脯,一脸后怕地念叨:“金芝没事就好,今夜可真是吓死娘了......”
方金芝轻轻抚着邵氏的背,母女俩依偎着走进了正堂。
方腊和方杰正分坐在两把交椅上谈话,方金芝进屋后不久,方天定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时辰太晚,一家人只是打了个照面,简单叙过几句话,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邵氏烧了一大盆热水给方金芝沐浴,方金芝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疲惫和困意便也铺天盖地地袭来了。
她强撑着擦干秀发,换上寝衣,便一头栽在床榻上,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邵氏照例起了个大早。
想着一家人昨夜都歇得很晚,她故意慢吞吞地做好早饭,直至巳时将近才将方金芝唤了起来。
待到方金芝打着哈欠走进正屋时,爹爹和两位哥哥都已经精神十足地坐好,正在兴致勃勃地交谈。
方金芝帮着邵氏摆好碗筷,也在饭桌旁落了座,喝一口茶醒了醒神,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多年未见的堂哥。
昨晚夜色太黑,她没能看清堂哥的长相,只记得他手持长枪策马狂奔而来的模样,当真是英武非常!
如今在日光底下仔仔细细地一瞧,见方杰约莫是及冠之年,方脸阔鼻,肤色黝黑,臂膀宽厚而有力。虽容貌不及方天定俊朗,但也生得颇有几分少年英雄的气派,夸一句“天生将相”毫不为过。
方金芝暗暗思忖,根据《水浒传》里的描述,方杰是方腊被梁山剿灭之前麾下的最后一员猛将。
他善使一枝方天画戟,在与梁山泊的对战中,方杰先杀了秦明,后又与关胜、花荣、李应、朱仝四员虎将恶斗,以一敌多,却丝毫没有显出弱势。
只是后来不敌四人夹攻,方杰拨转马头想要回营,却被卧底在方腊手下的柴进截住了去路......
柴进一枪将方杰戳下了马,背后的燕青随即扑了上来,一刀结果了方杰。
这位硬朗英武的堂哥就这样万分可惜地丧了性命。
回忆起书中那个场面,方金芝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来得突兀,引得桌上几人纷纷侧目过来。
“堂妹因何叹气?”方杰关切道。
方金芝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米糕,若无其事问道:“对了堂哥,之前听爹爹说,你在归乡途中遇到了一个纠缠不休的牛鼻子老道?”
“我方才正在和伯父说起这个。”
方杰说道:“那老道十分古怪,不仅突然出现一路跟着我,还千方百计想要阻挠我赶路。我见他行动语言都疯疯癫癫,大抵是个神志不清之人,便没与他计较,只是使计甩掉了他,这才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方腊听了朗声一笑,“哈哈哈,多半是个修炼道术走火入魔了的,不必管他,只要回来了就好!你这么多年没有音信,你父亲前两年也得病走了。伯父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今日竟还能得见。唉,伯父老了,今后有你和天定守着漆园,我也就能彻底放心了。
金芝啊,你堂哥在外学武的师父去世了,他已将师父下葬,此次归乡后便留下不走了。你从前常常和我念叨堂哥,现在终于可以日日见到他了,高不高兴?”
方金芝正出神想着书里的内容,闻言敷衍地点了点头,咬下一口米糕嚼了好久,她突然眼睛一亮,问方杰道:“堂哥,你遇到的那个老道是不是身长八尺左右,头上梳着松散的双丫髻,八字眉四方口,还有一脸的络腮胡须,整个人生得古里古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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