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恙睁眼时,已是第二日。身旁空落落的,云晚舟早已不见了踪影。
陈子义也不见了。
好奇之下,谢无恙在屋子里来回溜了两圈。
不知道是不是大石坡的人都是这种生活习惯,无论是陈子义家的,还是老张家的,屋内的布局与摆设都近乎一样,处处透着怪异。
只是谢无恙也说不上来怪异在哪里。
谢无恙刚溜达完屋子,云晚舟就带着陈子义回来了。
两个人一早上不知道出去干了些什么,回来时带进来一股子湿气。
谢无恙抬头望向云晚舟的同时,云晚舟的目光也落了下来,他的眼尾依旧有些倦怠,声音也恹恹的,昨夜那颗泪痣被他藏得很好,只露出一片乌青色,“今夜我去老张家守着。”
“师尊是想擒住那怪物?”谢无恙眨了眨眼睛。
“那妖物留于此,只会害人。”
谢无恙眉心一敛,心中忽觉烦乱,“师尊为何如此确信是那怪物害人?”
他忽然想到上辈子,世人口中的那些名门正派。
谢无恙当魔尊期间,杀过不少该杀之人,有些有小仇,有些有大恨。
人逢世间走一遭,恩恩怨怨哪会事无巨细地记着,但谢无恙偏偏记得清楚。
从一口饭的恩惠,一句咒骂的过节,到后来的人命。
即便如此,与谢无恙有仇的人也不过世间的尘埃一捧,绝大多数的罪名,也尽都是那些名门正道强压在谢无恙身上的。
只因为他是魔界的人,是统领魔界的尊主。
云晚舟身为正道的领头羊,这种事情定然少不了经他之手。
就像现在。
云晚舟道,“是否有害,一验便知。”
“如何验?”谢无恙语气讥讽。
谢无恙执着地盯着云晚舟,企图从这个人脸上看出心虚逃避。
事实证明,谢无恙注定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这个人除了抿唇不语地望着他,流露出几分挣扎的神色,再无其他。
这世界魔族妖物千千万,对仙门而言,非他族类必定居心叵测,应当处之。
上辈子,他这个魔头就是异类。
谢无恙忽而觉得自己可笑,居然执着于让堂堂苍穹山仙尊对妖物动容。
靠人不如靠己,云晚舟想说服他,他亦想要说服云晚舟,不如让他们各自亲眼看看,自己探清真相原委。
想到此处,谢无恙抬起头,犟着一股劲儿,“弟子始终相信,无论是魔还是人,都有好坏之分。师尊说服不了我,我亦说服不了师尊,不若师尊与我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若是那妖物是个好的,师尊就放过他,若是坏的……”谢无恙拧眉思忖片刻,还是选择直接询问云晚舟,“师尊想要什么?”
云晚舟眸光微动,反问:“你想如何做?”
“陈子义不是说那怪物吸人精血吗?我想提前去老张家守着,引那怪物出……”来。
“不行。”云晚舟毫不犹豫打断谢无恙的话。
谢无恙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师尊先听我说完,在此之前,师尊多给我下几个保命的符咒,若是那怪物真想吃我,我也能保住一条小命。”
“太危险了。”云晚舟摇头拒绝。
谢无恙继续劝说,“师尊跟在我身后,不会有危险的。”
瞧着云晚舟微有动容,谢无恙讨好似的往前凑了凑,“我好不容易下了一次苍穹山,师尊好歹让我长长见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云晚舟也不好再拒绝,迟疑地点了头。
谢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般执着于见老张,除了觉得云晚舟对怪物的好坏判断太武断,还有一点,他想去一探究竟,看看老张的复生与那魇石究竟有没有干系。
……
两个人到老张家时,老张家空落落的,并没有什么人。
陈子义说过,现在的老张和活着时一般无二,每晚都会回家。
谢无恙寻找一圈无果后,索性在老张家随手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门前等着老张归家。
云晚舟给自己施了张隐身符,本想跟着谢无恙一起到屋里来,又怕这怪物对气味敏感,躲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树后。
昨儿夜里,谢无恙思前想后了一整晚,越想越觉得大石坡的事离奇蹊跷。
魇石在大石坡,大石坡又偏偏怪事恒生,甚至老张复活都与魇石的力量相似。
如果抛去时间线的话……
谢无恙心中闪过一种猜测。
重生以来,谢无恙从没见过魇石,若是在原主入禁地阁楼前,魇石就已经丢失了呢?
这个想法可谓是胆大妄为,谢无恙却越想越觉得合理。
若真是如此,老张身上肯定有魇石的下落。
按照陈子义的话,老张会在晚上从农田里回来,老张休息时,怪物便开始行恶。
云晚舟这个“正道君子”,到时候的第一念头肯定是捉妖,而谢无恙则可钻着空隙,在老张身上好好寻一寻魇石的下落。
只是这般守着,到底无聊了些。
谢无恙上辈子,也经常这样待在葬圣墓中。那时候他的灵力颇高,这般枯坐着,也不会觉得太累。
如今却是不同了,这具毫无灵力的少年身躯,体力比普通凡人好不到哪去。
只是一炷香的时间,谢无恙眼皮子就打起了架。
意识模糊间,谢无恙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当魔尊的时候。
那个时候,葬圣墓刚刚建成,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偏偏修炼葬圣墓的百人去留成了问题。
魔族的长老将这群人捆缚起来,压到大殿之上,咄咄逼问,“尊主只顾着自己,如今倒好,这些人怎么办,都杀了吗?”
谢无恙望着长老,哂笑一声,风轻云淡道,“都杀了吧。”
事不关己,高高在上。
将那百人吓得个个面色苍白,跪地求饶。
事实上,这些人中有一半都是流落街头的乞丐,而另一半……
谢无恙目光从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上掠过,心中默默数着他们的罪行。
左边那人在幼时踹过他两脚,右边那人骂过他混账,中间那人抢过他的粮食喂狗。
谢无恙抬起指尖在其中指了几个人,“这几个人留下,剩下的……便都放了吧。”
被下了敕令的人感激涕淋地逃出了魔宫,只剩下瑟瑟发抖的零星几人。
谢无恙勾了勾手指,其中一个人像条狗一样仨到了他身侧,“咚咚”磕了两个响头,“尊主饶命。”
谢无恙撑住下巴,戏谑道,“本尊也没说要杀你。”
他是真的没想杀人,顶多是将自己幼时所受之辱百倍千倍地奉还回去,叫他们过得猪狗不如罢了。
只是他这个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忽然有魔兵来报,“云仙尊来了。”
“哦?云仙尊来了?”谢无恙饶有兴趣坐直了身子,“快请进来吧。”
一抹素白映入视线,谢无恙略微一抬眸,对上了张冷若冰霜的面容。
“谢无恙。”
……
“谢无恙。”一道与梦中语气截然不同的呼唤,将谢无恙从睡梦中唤醒。
太阳不知何时划到了西半边,云彩被霞光染得赤红夺目。
谢无恙后知后觉地转了转眼珠子,将视线从头顶收了回来,
云晚舟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线条锋利的轮廓被淡淡的光辉晕染,透着冷淡与疏离。
有那么一瞬,谢无恙觉得他像极了梦中那日,擅闯魔界劝他这个魔头向善的云仙尊。
一只白皙的手覆在了谢无恙的手上,指节分明,纤细修长,就连指盖上月牙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触在谢无恙手背上时,带来一道轻微的凉意,手心处却是滚烫的。
云晚舟用灵力检查了一遍给谢无恙下得符咒,确保完好无损后,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眉头舒展开来没多久,又重新敛在了一起,“何故自称本尊?”
谢无恙心跳瞬间漏了半怕,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以为云晚舟是在叫自己。
“师尊听错了吧?弟子刚刚在练功呢。就是那个什么……咒……”
话到一半,谢无恙对上比五百年后气质更显清冷的仙尊,忽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卡壳了。
大石坡内少有人烟,老张出事后,就更没有人走这条路了。
除了不通灵智的鸟禽,在头顶飞过时发出的几声鸣啼。
风声窸窸窣窣,只剩下了谢无恙越跳越烈的心跳声。
云晚舟会不会察觉出了他万般宠爱的弟子,肉身下早已换了一副灵魂?
谢无恙强装镇定的坐着,心里却已经慌了神。
若是发现了,照仙门恨魔族入骨的性格,岂不是要将他扒皮抽筋?
他才刚重获新生没几天,可不能就这般轻易就死了。
这般想着,谢无恙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准备装傻打混糊弄过去,喉间刚冒出一个音,又忽然想起老张来,“师尊,老张回来了吗?”
“回来了。”
一听这话,谢无恙瞬间坐正了身子,“他在何处?”
云晚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莫名,“那怪物可能与你想象的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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