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残破的军帐内,血腥气与硝烟味尚未散尽。宇文煜如同一头困兽,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帐中,面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陆驯。

他们在魏地,宇文煜看不见他制造的血流成河,但看得见谢戈白的箭书,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心头,嘶嘶地吐着猜疑的信子。

“好一个‘谢过陆先生厚礼’!”宇文煜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好一个‘必留先生全尸’!嗯?!”

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上面散落的兵符、地图簌簌作响。“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暗中与他勾结,引我入彀,葬送我数十万大军?!说!”

最后一声咆哮,如同惊雷在帐中炸响。周围的亲兵噤若寒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敢触其锋芒。

陆驯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宇文煜,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凉与难以置信。

“殿下……”他刚开口,声音干涩。

“闭嘴!谁是你的殿下!”宇文煜猛地打断他,唰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凛冽的剑尖直指陆驯咽喉,杀意凛然,“你这背主求荣的魏狗!本太子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害我!”

剑尖离喉咙只有寸许,冰冷的剑气激得陆驯皮肤泛起细小的疙瘩。但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欲要噬人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宇文煜。

“背主求荣,魏狗……”陆驯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凄怆,“宇文煜你当真要如此说我?”

他不再称殿下,直呼其名。

随着这个名字唤出,往昔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清晰得刺目。

那是燕国都城一个飘雪的冬日。

年仅十岁的他,穿着单薄破旧的魏国服饰,被几个燕国贵族少年推搡在结冰的街道上,泥泞和雪水浸透了他的裤脚。拳头和嘲笑一道落下,他蜷缩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就在他以为会被冻死或者打死在那条巷子里时,一个穿着华丽貂裘,眉眼骄纵的少年出现了,身后跟着惶恐的侍从。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却已有凌人之势,他呵斥了那些欺凌者,如同驱赶苍蝇。

然后,他走到他面前,解下自己的貂裘,扔到他瑟瑟发抖的身上,“以后,跟着我。”

那件貂裘带着温暖的体温,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他抬起头,看到的是宇文煜那张尚且稚嫩,却已初具威严的脸。

秋猎时,十五岁的宇文煜已是英姿勃发的太子,而他则是他最信任的伴读与幕僚。一支淬毒的冷箭从密林深处射向宇文煜的后心,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利箭穿透了他的肩胛,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他倒在草地上,看着宇文煜惊怒交加的脸,感觉到温热的血浸透了自己的衣衫。

他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三个月,从鬼门关挣扎回来。

此后无数个深夜,太子东宫的书房灯火长明。

他们一起伏在巨大的地图前,他为他的雄心勾勒蓝图,为他分析各国局势,为他筹划每一步棋。

宇文煜会听着,时而蹙眉,时而拊掌,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是对他全然的信赖与倚重。他曾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一个坐拥天下,一个倾力辅佐,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温度,与眼前这冰冷的剑尖、这充斥着猜忌与杀意的眼神,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陆驯的视线模糊了,他望着宇文煜,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泣血般的质问:“我陆驯为你负尽天下人,连我的故国魏地,都为你算计,为你牺牲,如今,就因敌人一封离间信,你便要杀我?!”

最后几个字,耗尽了了他全部的力气。泪水无声地滑落,他心痛得快没了知觉,从未如此绝望。

宇文煜握着剑,在陆驯绝望的目光和无声流淌的泪水前,终究是无法再向前递进半分。

帐内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悬于一线,随时可能崩断的信任与情谊。

宇文煜的剑尖微微颤抖着,在那双含泪的眼睛注视下,他竟无法直视。

帐内的血腥气似乎更浓了。

他猛地收剑回鞘,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打破了死寂。

宇文煜冷笑一声,声音却已不似方才暴烈,只余下冰冷的疲惫,“陆驯,你告诉我,数十万将士埋骨他乡,谁来承担?这笔账,总要有人来扛。”

陆驯怔怔地看着他,心一点点沉入冰窖,他明白了。

不是宇文煜真的信了那箭书,而是他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这场惨败。

需要一个能平息军中怒火,安抚朝堂非议的替罪羊。

而他陆驯,这个来自魏地的谋士,这个曾被他亲手捡回来的孤童,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陆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的孤忠像个笑话,“殿下是要用我的命,去堵天下悠悠众口?”

宇文煜背过身,不再看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你不是问我,是否当真要如此说你吗?”他声音沉闷,“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扎进陆驯的心口,痛得他无法呼吸。

“其一,依军法,通敌叛国者,车裂,曝尸三日。”

陆驯闭上眼。

“其二,”宇文煜的声音更冷,“你自己认下。认你刚愎自用,献策失误,致大军陷入重围,本太子念你往日功劳,许你,许你全尸。”

全尸。

谢戈白箭书中的“必留先生全尸”,竟是以这种方式应验。

何其讽刺。

陆驯笑了,笑声低哑,带着无尽的苍凉和自嘲。

他望着宇文煜挺拔却僵硬的背影,往日种种,少年时的貂裘,秋猎时的舍身,书房内的灯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齑粉。

原来,他倾尽所有辅佐的明主,他视为毕生信念的殿下,在权力和败绩面前,第一个就是选择了牺牲他。

“我明白了。”陆驯抬手,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袍,尽力挺直那不堪重负的脊梁。

他缓缓跪下,以额触地,行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臣子礼。

动作缓慢,带着诀别。

“罪臣陆驯,”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才智浅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致使大军陷入绝境,损兵折将,动摇国本……此,皆罪臣一人之过。与太子殿下,无干。”

他一字一顿,将那些罪名,牢牢扣在自己头上。

宇文煜却没有回头。

“罪臣,谢殿下,全尸之恩。”

最后几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砸在宇文煜的心上,也砸碎了他们之间最后的情分。

陆驯站起身,不再看那背影一眼,转身,主动向帐外走去。

帐帘掀开,外面刺目的天光让他微微眯了眯眼,随即,两名亲兵沉默地上前,一左一右押住了他。

他没有挣扎。

残阳如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满是战争疮痍的土地上,孤独而决绝。

陆驯走出营帐,寒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血腥和焦土的气息。远处,那座被他献策导致被屠戮的魏城,似乎还有隐约的哭嚎随风飘来。

他抬头望着天空残阳,只觉得刺骨的冷。

他为之付出一切的人,要杀他。

他背弃的故土,因他而血流成河。

天下之大,已无他陆驯立锥之地。

军帐内,宇文煜依旧保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许久未动。

案几上,那封来自谢戈白的箭书,被他攥在手中,揉成了一团废纸。

帐内浓郁的血腥气中,似乎混进了若有若无的,来自多年前那个冬日的,陈旧冰雪的气息。

宇文煜想到燕国王位的倾扎,此次他的兄弟必以此来咬死他,就无暇再想陆驯了,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楚杜若还在等着他凯旋,用军功换取不联姻的自由,满足自己开疆扩土的豪情,如今一切都被他搞砸了,来时意气风发,如今寸步难行,江山与美人,尽失也。

与燕军营中的压抑绝望截然相反,齐湛率领着得胜之师,踏上了重返故都临淄的道路。

越靠近临淄,战争的创伤便越是触目惊心。昔日富庶的村庄化为焦土,良田荒芜,官道两旁时而可见皑皑白骨。

当那座曾经象征着齐国荣耀与繁华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而复杂。

城墙多处坍塌,如同巨人残缺的肢体,城楼上空荡荡的,再也看不到往日迎风招展的旌旗。城门洞开,像是张着沉默的巨口,内里一片死寂。

齐湛没有骑马入城,而是选择了步行。他踏过布满碎石和焦痕的城门甬道,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景象。

曾经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道,如今空旷得能听见风声。

两侧的屋舍大多倾颓,只剩下焦黑的梁木倔强地指向天空,偶尔有几只乌鸦停在上面,发出凄厉的啼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糊,尘埃和腐烂的气息。

姜昀、田繁等旧齐臣子跟在身后,许多人已是泪流满面,低声啜泣。

就连谢戈白,看着这片被他亲手攻破,又被魏军燕军反复蹂躏的土地,冷峻的眉眼间也尽是复杂。

齐湛沉默地走着,一直走到王宫前。

昔日巍峨壮丽的宫阙,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依稀能辨出几分旧日的轮廓。

那高高的殿基上,杂草丛生,诉说着无言的荒凉。

他独自一人,缓缓走上那片废墟,站在曾经象征着齐国最高权力的大殿遗址中央,举目四望。

寒风卷起他的衣袍和发丝,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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