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湛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他踏上岸,接过福安递来的粗糙布巾擦拭身体,换上那身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男装,又将湿发胡乱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俊美的五官轮廓。虽然依旧夺目,但少了女子的柔媚,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朗英气。
“以后叫公子,”齐湛纠正福安,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没有殿下了。”
“是,公、公子。”福安适应了一下新称呼,依旧忧心忡忡,“我们接下来去哪?魏军眼看就要来了,听说燕国也在边境蠢蠢欲动……”
齐湛系好衣带,望着汩汩流淌的河水,眼神有些空茫。去哪?天下之大,似乎并无他们的容身之处。回望临淄方向,想到那片即将再遭兵燹的土地和惶惶无依的百姓,胸口便堵得发慌。
他穿成齐湛,这个身份让他无法否认责任,那是他的国,他的民。纵然这王位是硬塞来的烫手山芋,纵然他从未想过要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但亲眼见证它的彻底崩毁,子民沦为待宰羔羊,无力与悲凉仍扼住了他的喉咙。
可他如今自身难保,又能做什么?复国?那是痴人说梦。救人?他手无寸铁,身边只有一个内侍。
“谢戈白……”齐湛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复杂。这人被仇恨蒙蔽,行事酷烈,看似打下了齐地,实则埋下了无数仇恨的种子,也将自己陷入了泥潭。如今抽身而退,算是及时止损,却把更大的烂摊子留给了后来者。
而他自己,阴差阳错地从谢戈白掌心逃脱,已是最大的幸运。
“先离开这里,往南边走。”齐湛甩开那些沉重的思绪,做出了决定。南边山区多,相对容易藏身,而且距离楚地也远一些,能避开谢戈白的势力范围。“找个小村落暂时落脚,打听清楚情况再说。”
主仆二人不敢走官道,只循着荒僻的小径和山林边缘前行。等头发干了,就用布条扎起来,用灰尘糊一糊脸,以免引人注目。
他们一直走,百姓也在逃亡,沿途开始出现三三两两逃难的百姓,面带仓皇,拖家带口,谈论的都是魏军将至的可怕消息和谢戈白军队撤离时最后的搜刮。
齐湛低着头,混在难民队伍里,听着那些充满恐惧和绝望的议论,心情越发沉重。
走了大半日,日头西斜时,他们看到一个荒废的小土地庙。庙宇残破,但好歹能遮风挡雨。一些逃难的人也在里面歇脚。
齐湛和福安找了角落坐下,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默默分食。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在低声哭泣,说她男人被楚军抓去运粮,至今未归,不知生死。
福安看得心酸,悄悄抹了把眼泪。
齐湛沉默地看着,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嚣张的呼喝!
“里面的人滚出来!”
“军爷征用此地了!快滚!”
庙内的难民顿时一阵骚动,面露惊恐。齐湛心头一紧,透过破窗向外望去,只见七八个穿着杂乱皮甲、兵不像兵匪不像匪的骑手堵在庙门口,一个个面带凶悍之气,显然是乱世中趁火打劫的溃兵或者地痞。
为首一个疤脸汉子跳下马,提着刀就闯了进来,目光贪婪地扫过庙内瑟瑟发抖的难民,尤其是在几个女子和看起来稍有余粮的人身上停留。
“把值钱的东西和吃的都交出来!不然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人!”疤脸汉子恶狠狠地吼道。
难民们吓得纷纷后退,有人哭求,有人慌忙掏出身上仅有的铜板或干粮。
齐湛暗道不好,拉着福安想往更深的阴影里躲。然而,他那过于出色的容貌即使糊脸,穿着粗布衣裳、灰头土脸,在人群中依然显得有些扎眼。
那疤脸汉子目光一扫,立刻注意到了他,看出他的乔装,眼中闪过惊艳和淫邪:“哟!没想到这破地方还藏了个这么标致的小郎君!抓回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狞笑着就朝齐湛走来。
福安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挡在齐湛身前:“军爷!军爷行行好!我家公子……”
“滚开!!”疤脸汉子一脚踹开福安,伸手就抓向齐湛。
齐湛脸色煞白,心脏狂跳,难道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正此时传来阵阵马蹄声,如雷贯耳,这些人一听,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发颤,也瞬间打破了这小小的混乱。
那疤脸汉子伸向齐湛的脏手猛地顿在半空,脸上的淫邪瞬间被惊疑不定取代。他和他那几个同伴同时扭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官道尽头尘土飞扬,一队盔明甲亮、旗帜鲜明的骑兵正疾驰而来,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冲到近前。
“是……是魏军!魏军的先锋斥候!”疤脸汉子身后一人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他们这些溃兵散勇,欺负平民百姓绰绰有余,但面对正规军的精锐斥候,尤其是以悍勇闻名的魏军,简直如同土鸡瓦狗。
“妈的!怎么来得这么快!”疤脸汉子咒骂一声,再也顾不上齐湛,慌忙收手,朝着身后的同伴吼道,“快走!被抓住就完了!”
几人顿时如鸟兽散,慌不择路地冲向路旁的荒草丛,瞬间就跑得没了踪影。
齐湛也是心头一紧,魏军!竟然来得如此之快!他连忙扶起被踹倒在地的福安,也顾不得疼痛,低声道:“快!我们也躲起来!”
主仆二人连滚带爬地扑进道旁更深的灌木丛后,屏住呼吸,紧紧趴伏在地上,恨不得连心跳声都压下去。
那队魏军斥候约有十余骑,风驰电掣般掠过。他们似乎并未留意到路旁这短暂的小插曲和躲藏起来的人,他们的任务是快速侦查前方敌情和道路情况,对几个溃兵和难民并无兴趣。
马蹄声如同骤雨般掠过,又迅速远去,只留下漫天尘土缓缓飘落。
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马蹄声,齐湛和福安才敢慢慢抬起头,惊魂未定地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
“公、公子,好险……”福安的声音还在发抖。
齐湛也是心有余悸。方才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又要落入魔爪。没想到竟是追兵的到来,阴差阳错地吓跑了眼前的危机。
但这并不能让他感到丝毫轻松。魏军先锋已至,说明大军随后就到。这片土地即将陷入更大的动荡和战火,他们必须更快地离开这里。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齐湛拉起福安,也顾不上方向,只想尽快远离这条危险的道路。
他们还不能再混入难民里,有刚才的插曲,那些人对他肯定是排斥的,人多也容易招了匪徒的眼。
齐湛咬着牙,忍着脚底磨出的水泡和浑身酸痛,拉着福安一头扎进了道旁茂密的山林。官道和难民流是不能再靠近了,方才那疤脸汉子的眼神让他心有余悸。在这秩序崩坏的乱世,过于出色的容貌不再是优势,而是招致灾祸的根源。
山林崎岖,荆棘丛生,远比想象中更难行走。粗粝的树枝刮破了粗布衣裳,在皮肤上留下细小的血痕。福安年纪小,更是气喘吁吁,步履维艰。
“公子,奴婢实在走不动了……”福安扶着树干,上气不接下气。
齐湛自己也累得够呛,回头望去,来路已被层层叠叠的树木掩盖,官道上的喧嚣彻底远去,只剩下山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鸟类的啼鸣。
他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泥土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歇一会儿吧,这里应该暂时安全了。”
主仆二人找了块还算干燥的大石头坐下。齐湛从袖中掏出那包已经有些压碎的干粮,分了一大半给福安:“吃点东西,保存体力。”
福安感激地接过,狼吞虎咽起来。齐湛自己也小口吃着,味同嚼蜡。他看着自己原本养尊处优、此刻却布满细小伤口和尘泥的手,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猛地涌上心头。
他原本在现代活得好好的,凭着这张脸和还算聪明的脑子,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何曾受过这种罪?穿越过来就是亡国开局,天天提心吊胆扮演女人,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差点被溃兵抓去卖钱,现在像野人一样躲在山里啃干粮。
鼻子一酸,眼眶就有些发热。他赶紧仰起头,拼命眨眼睛,把那点不争气的湿意逼回去。
哭什么?哭给谁看?这吃人的世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福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齐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用力咽下最后一口干硬的饼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歇够了就走,得找个能过夜的地方,最好有水源。”
他不能停下,更不能回头。无论多难,总得活下去。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向山林深处进发时,一阵隐约的、不同于风声鸟鸣的动静从侧后方传来。
马蹄踩踏落叶的声音,还有金属甲片轻微碰撞的细响?
齐湛浑身一僵,猛地拉住福安,闪到一棵巨大的古树后面,屏息凝神。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是大队人马,但听那沉稳有序的节奏,绝非刚才那些乌合之众的溃兵!
难道是魏军的斥候摸进山里来了?
一个更糟糕的念头窜入齐湛脑海,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不会是谢戈白派来的人吧?他竟然真的派人追来了?!大军撤离在即,他居然还分兵来追捕一个无关紧要的女眷?
透过枝叶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几匹矫健的战马正在林间不紧不慢地穿行,马上的骑士身着熟悉的玄色轻甲,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为首一人,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不是谢戈白又是谁!
他们竟然真的追到了这里!而且看方向,正是朝着他们刚才歇脚的地方而来!
齐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