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月是被鸡鸣声吵醒的,侧头向旁边看去,韩嘉辰还在熟睡,由于宿醉,眉头微微蹙起。
外面天刚破晓,残月隐隐挂在天上,空气中有些稀薄的雾气,笼罩在院子里。
时间尚早,整个村子还很寂静,沈令月裹着薄袄,就着微亮的月光打量今后要生活的地方。
韩家的院子不大,院子中央有一口井,门前种了两棵大枣树。
还没出春,树上尚未结果,只有新长出的嫩叶,郁郁葱葱。
后院在正堂屋的后面,可以看见种了几棵高大的柿子树,有一片绿油油的菜畦,还散养着几只老母鸡。
沈令月大致丈量了一下,前后院加起来大概有一亩地。
正在沈令月打算找灶房的时候,北侧的屋门打开,许氏走了出来,“月娘,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沈令月向许氏笑笑,“醒了就睡不着,索性起来了。”
沈令月不了解韩家的生活水平,不知道下多少米,不敢贸然动手,做早饭时便在一旁给许氏打下手。
许氏是个和善人,边做饭边给沈令月介绍家里情况,“爹娘不挑嘴,做些平常饭就行。昨日席面上还剩了不少好菜,现在天冷不怕坏,还能吃上三两天。”
沈令月看着许氏往煮沸的大锅里下了一勺米,想着韩家生活应该是比较拮据,一家七口人吃得米,看着还不如沈家一半多。
许氏口中的好菜,也不过是清水煮肉,最多是滴了两滴菜籽油,其他的便是白菜萝卜之类自家种的时令蔬菜。
远不如现代食材丰富,舍得放调料,一顿饭看不到多少油水,勉强填饱肚子,维持生计罢了。
这种清汤寡水,吃一两顿应付应付还行,若是天天如此,沈令月真是有些接受无能。
想到不知道要在这里生活多久,她觉得自己得尽快想个赚钱的法子,最起码把基本生活条件改善一下。
昨天混乱又匆忙,直到早饭时她才有机会一一认清韩家众人。
古人成亲生育都早,算年龄韩父与赵氏应该才四十岁左右,看样貌却像有五十多岁了。
由于常年下地,韩父精瘦黝黑,脸上布满褶皱。
赵氏要好些,虽然身上干瘦,却是个圆脸盘,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和善人。
韩大郎大概二十多岁,长得高大强壮。
韩大郎与许氏的女儿韩安南才五六岁,身形有些瘦小,脸色也是常年缺乏营养的蜡黄,浑身上下加起来没有二两肉,看着有些可怜。
吃过早饭,一天的忙碌就开始了。
男人们下地干活,女人留在家里洗衣织布。
沈令月作为研究纺织史的,自然想要看看这个年代的织造水平如何。
就她这两天了解再结合原主记忆来看,仅仅是西林县这一区域,大部分人家穿得都是苎麻织成的衣物,也称作夏布。
棉花的种植还没有在中原地带普及,是西域产物,因此少见且珍贵。
丝绸倒是有,都是江南道生产,也是非富即贵的人才穿得起的。
下个月就要缴夏税,按照家里的成年人口计算,韩家要缴六匹布。
许氏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绩麻。
夏布织造工艺并不简单,要将麻皮从苎麻杆上剥下,将中间的苎麻纤维劈成丝。
由于苎麻纤维比较短,还需要将一根根麻丝拼接起来绩成麻线,才能开始织布。
此时许氏脚下已经绩出长长的麻线了。
麻线有粗细之分,粗麻线织出的夏布粗硬稀疏,保暖效果和质量都要差些,因此价格也比不上细麻织出的夏布,在缴税之时,一匹细麻夏布能顶两匹粗麻夏布。
但是细麻线制作起来难度却大多了,绩出细麻线需要将劈好的粗麻线再次劈成三到五丝。
苎麻纤维干硬,绩成细麻需要的时间精力很大,效率太过低下,而且绩出的细麻还容易断裂。
此时人们还没有发现绩麻的技巧,因此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用粗麻织布。
许氏此时绩的也是粗麻,她将苎麻纤维劈成丝放在腿上,一根一根的绩在一起,手中的麻线也越来越长。
其实绩细麻十分简单,麻纤维粗硬干涩,只需要在绩麻之前,将粗麻放入水中浸泡一个时辰,就能很好的搓开,还不会伤手。
沈令月拿起一团粗麻,放入水中。
许氏不明所以,以为她在家没做过这种事,“月娘,麻线不用清洗。”
“嫂嫂,我不是在洗麻线,我知道怎么把粗麻分成细麻。”
许氏有些不敢置信,“真的?”
由于细麻布珍贵,绩细麻的手艺自然不会外传,许氏没想到沈令月竟然会。
“真的,我看我娘分过。”
原主娘不是芦塘村的人,去世的又早,这样说不会惹人怀疑,许氏也果然没有再追问。
经过浸泡,粗硬的麻线变得柔软,也不再紧密的交织在一起,用手轻轻一搓就搓开了。
“就这么简单?”许氏瞠目结舌。
“就是这么简单,绩好后再上一层米浆就结实了,不会轻易断裂。”思维定式难以改变,如此简单的方法在如今竟然变成了独门手艺。
有了制作细麻线的方法,就能往外卖细麻夏布了,能多赚些银子,许氏眉开眼笑。
沈令月将绩麻的工作交给许氏,“嫂嫂,织布机哪里,我去织布吧。”
“织布机?你是说踞织机吧。”许氏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也能猜出来沈令月要找的是什么。
看到许氏拿出来的东西,轮到沈令月瞠目结舌了。
原主父亲做生意,家里不需要织布,因此她没想到许氏拿出来的竟然是原始腰机。
用原始腰机织布需要人席地而坐,用脚和腰部撑起两端的木棍,双手在中间投梭。
这种织造方法生产效率低下不说,需要的劳动强度也大,需要人一直弯腰在地上坐一天。
沈令月能想到这个年代织造技术落后,却没想到落后到如此地步,连踏板织机都没有。
那朝廷一年缴六匹布就说得过去了,并非是皇上体恤百姓,而是一人半个月也就只能织一匹布!
沈令月看着原始腰机欲哭无泪,她仿佛已经看到年纪轻轻就腰肌劳损的自己。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连工艺复杂,规模庞大的提花织机都能复原,简单的踏板斜织机她也一定可以!
踏板斜织机虽然比不上后世的电子机械,但对比原始腰机可好太多了。
人只需要坐在上面,双脚踩动踏板,双手投梭就可以,解放双脚和腰部不说,效率也比原始腰机高多了。
只要木匠能把零件制作出来,她一定能组装成功。
晚上回到屋里的时候,沈令月站在门口,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韩嘉辰听到脚步声,却迟迟不见她进来,随口问了一句。
沈令月给自己打气,韩嘉辰不过是不苟言笑,又不会吃人,“我,我想借你的纸和笔用一下。”
纸和笔都是珍贵的东西,尤其对于韩家来说,沈令月心里没底儿,担心韩嘉辰不愿意借给她,“我就用一张,不会浪费的,用完就还给你。”
韩嘉辰微挑眉毛,不过没有说什么,直接起身让出书案。
“不用不用,我进里屋就行。”韩嘉辰在旁边看着,她可画不出来。
回忆着踏板织机的样子,她先画了个大概轮廓出来,然后把需要的各种零件的形状和大小都细致画好。
一张细致的结构图出现在纸上,沈令月把笔还给韩嘉辰,顺便问了一句,“咱们村子里可有木匠?”
“有,你若有想要的,明日可以带你去。”
“多谢。”沈令月眉眼弯弯,韩嘉辰还是很好说话的嘛。
不过她显然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请木匠做工是需要花钱的,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踏板织机快有一人高,所需零件有的庞大有的细致,难度远非桌子椅子能比,成套做下来,需要整整一两银子。
制作织机之事迫在眉睫,沈令月眯起眼睛,想到了一个人。
她是没钱,但沈家可是有钱的很,前几日之事还没找他们算账,是时候敲诈他们一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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