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融的阳光透过巨石迷宫,好似一捧热水一样,从那些黑色的岩块从流淌下来。
今天的天空蓝蓝的,偶尔飘着几朵絮状的白云。
艾比抬起手,遮挡了一下炽热的暮阳,然后加快脚步向参天塔的后门走去。
这倒不是她不被允许从正道进来,而是艾比生性散漫,和后院那些下人碰面让她感觉更自在些。若是从正门进入,她就得时时刻刻提防有没有什么贵族老爷路过,让路行礼。
她身上穿着一身少年的衣服,头发却编成小辫,紧紧地盘在脑后,用一个龙骨夹盘住。
艾比的活儿很奇怪,大部分时间都在塔外跟随剑术老师学习剑术,吃住与高级女仆规格相当,每周只有两日学习女仆的活计与手艺。
伊耿曾经睿评,要是艾比在君临红堡,不出半日,她这么个行迹古怪的女仆就要被传遍城堡上下。
“记住,红堡没有秘密。”
“但参天塔不一样。”他道。
艾比好奇地问:“哪里不一样?”
伊耿说:“参天塔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密。”
此话当真。
参天塔的建立,和海塔尔家族在旧镇的出现,两者本身就是一个很神秘的事,伊耿能觉察到海塔尔伯爵帮助他打下基建,除了赚钱,似乎还有别的什么隐藏的目的。
不过老登至今没有表露,他也就当不知道。
好在艾比平日里活动的区域,主要集中在塔内高层区域,这些仆人多半是精挑细选的家生子,高层总管既是管事,也是情报和人事总监,对于流言蜚语这块抓得很严,故而艾比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震动。
大家习惯了对不该问的不问,艾比每天跟随剑术师傅练剑,等到看到伊耿王子的金龙从城外飞回来,她就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花匠拎着木桶,从小道绕了过来。
看到迎面而来的艾比,几个大叔乐呵呵地朝她打了声招呼。
他们的桶里装满了绿色的藤蔓,那些都是从巨石迷宫的黑墙上剪下来的。
旧镇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不光是花卉,那些绿色的藤类植物也长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漫过了墙头,开出了粉色和紫色的喇叭花。
海塔尔家族不允许墙上出现这些东西,因为会让窃贼和刺客的潜入更加容易,花匠必须时时刻刻留神,把这些多余的东西清理掉。
艾比一一微笑着回首与路过的人打招呼,然而当她走入石制的塔内时,少女脸上的笑容也随之骤然消失。
今天她没有去练习剑术,而是买了张门票,去了剧院里看戏。
这是伊耿给她的特别福利,允许她每周抽出一天去看戏,去街头闲逛,观察不同身份、不同职业的人是如何说话做事的。
“你要学习,如何模仿那些人,让他们相信你就是那样的人。”
艾比原想,自己怎么可能做到呢?
她只是个在海边捕鱼的野丫头,从未有一天学习过表演,更不懂得如何控制情绪,管理面部的表情。她生气的时候就是愤怒,伤心的时候就会哭泣,快乐的时候忍不住就会笑出声。
可诡异的是,伴随着她剑术的精进,自己的情绪和表情开始变得越发容易控制。
正常人很难做到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即便演技精湛的戏剧演员,也难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瞬间进入情绪,要么是体验派,要么是技巧派,都是需要时间来酝酿和学习的。
但艾比在看了几次的戏剧后,却逐渐发现自己更能比那些演员代入心境,表现出他们所需要的情绪。
“你今天去看戏了?”
伊耿坐在桌前,面前是一套玻璃实验仪器,下面正点着火。
他手边的小几上放了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一支支颜色各异的液体和膏状物,上面贴着标签,用通用语写出了不同的名称。
殿下近来在城外的作坊捣鼓一些神秘玩意儿,又是召见下属,又是买材料的,为了节省路程时间,不得不每日骑龙出门。
等天晚了,他就屋子里自己做点小玩意儿,说是试验成功了,要拿出来大规模生产并放到店铺里售卖。
艾比走进来,脚步声微不可闻:“是的。”
“好看吗?”他问。
艾比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看。”
伊耿了然地笑了一声:“讲的什么故事?”
“关于雷妮拉公主和阿莉森王后在王庭宫斗的故事......您也在里面有出场。”
艾比垂下眼眸,说:“不是吸引人眼球的讽刺喜剧,而是原本互为闺中密友的雷妮拉公主,以及她的侍女阿莉森小姐因为王位争夺,从闺中密友,走到两看生厌的仇敌的故事。”
这是编剧小号吗?
怎么和电视剧剧本写的都一样。
伊耿摇摇头,哑然失笑:“说说你的观后感。”
“她们看着不够像贵族小姐。”艾比想了想,说:“我没有见过真正的雷妮拉公主,也没有见过阿莉森王后,但不管是哪一位,都应该是气度不凡的贵人。但就我的眼光来看,两位女主演表现的还不如伯爵夫人看着有压迫感。”
“比如雷妮拉公主,说话的时候,眼里时常露出一副苦相,与别人的对话也十分无助无力,虽然表情上看起来很高傲,但实际上随便什么朝臣贵妇都能来呛她一下,毫无储君的威严,还时常被阿莉森王后这个角色压一头,说的话也没什么情商。”
艾比不解:“她不是储君吗?难道不应该按照太子的标准来培养,怎么想都不应该是这副样子啊。”
果然是编剧小号。
连艾比一个自小捕鱼的海女都能看出来问题所在,他老姐那副样子......
伊耿哑然失笑,他把烧瓶从热水里拿出来,用毛巾擦干瓶底的水,再把玫瑰水倒进去,充分搅拌,瓶底的白膏开始变得粘稠起来。
“那就对了。”他说。
这剧本估计是哪个南境贵族写的,而且身份还不低,怕是真的在御前行走过,不然没法把这两位的性格刻画的入木三分......尤其是雷妮拉公主那段。
简直就是她本人。
“你不能这么想。”
伊耿毕竟是王室成员,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替她找补:“这几年,我王姐过得也不容易,尤其随着我母亲嫁入王室,她的生活急转直下,就连睡梦里也要担忧自己会不会被从这个位置上拽下来。”
“维斯特洛主张男性优先继承,对公主得到储君之位不满的贵族很多,只是不敢当面指出罢了。”
艾比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但她随后就提出了新的问题:“那公主殿下为什么还要生私生子?戏剧里,刚出生的杰卡里斯小王子棕发棕眼,和她的侍卫长得如出一辙,当时演到这里,台下的观众纷纷发出了嘘声和笑声。”
“她的行为,招来了朝臣对王子血脉的怀疑,以及对她本人的攻讦。”
艾比不理解:“明明眼下的局势和情况已经不容乐观,她不是更应该谨言慎行吗?至少不要让政敌抓到把柄——”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政敌”海塔尔家族的老巢内,于是赶紧住口。
“没事,就算让人听到了,他们也只会说好听、爱听、多说,不会责怪于你。”
伊耿将酒精灯的火关小,话里安抚道:“我个人对这样的话是没有什么看法的,这是事实嘛。”
他耸耸肩:“我确实是她的政敌,或者说,潜在的政敌。”
“我王姐应该再狠心一点的,比如想办法让我出个意外,把我杀了;或是杀了自己的孩子,栽赃嫁祸给我的母亲,让她失去国王对她的信任与喜爱。”
当然了,虽然不见得有多少喜爱就是了。
韦赛里斯一世似乎更怀念他的前妻,爱玛王后,却也不想人家愿不愿意再见到这位把她活剖而死、自以为深情的丈夫。
伊耿眼里划过一丝无语,也亏得他母亲能拉下脸去伺候这老登,还称呼他“韦赛里斯my love”,反正他是做不到。
这个王后就该她当。
这完全就是工伤。
但艾比听了以后竟然点点头,没觉得哪里不对:“那公主殿下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这谁能知道她怎么想的啊!
伊耿想了想,艰难猜测道:“弑亲罪是七神教义里最严重的罪行之一.......”
艾比很快就发现其中漏洞:“但她可以雇人买凶啊。”
“雇人弑亲,不就没关系了?那就不算弑亲罪。”她困惑地说:“要是我,绝对下得了这个狠手,管七神喜不喜欢,眼下铲除异己,保住储君之位才是最重要的。”
伊耿听了这个回答,忽然发现这题他会。
“万一她有别的考量呢?”他故作严肃地说。
艾比问:“能有什么考量?”
“你想啊,原本国王不娶我母亲,就要娶瓦列利安伯爵“海蛇”与雷妮丝公主的小女儿,兰娜儿小姐的。”
“但是海蛇那老东西,距离王室血脉更近,权力与海塔尔也相差无几。若是兰娜儿小姐嫁给国王,诞下王子,海蛇一定会像海塔尔伯爵一样,把兰娜儿生的男孩推上当储君,顶替掉雷妮拉公主。”
“这样一来,若是把我杀了,或者是导致国王对我母亲生厌,离婚再娶兰娜儿小姐怎么办?她的储君之位岂不是更加难以保全了?”
伊耿侃侃而谈,替他王姐找补的话也越发变得流畅丝滑起来。
“因此,雷妮拉公主反而不能妄动阿莉森王后与她生的孩子,不然情况只会变得更加危急。”
他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歪了歪头,让自己看起来天真无邪:“没错,就是这样!”
艾比缓缓露出了一个“......”的表情。
半晌,她才对伊耿说:“殿下。”
“您觉得我很好忽悠是吗?”她无语凝噎。
这种理由,除非是傻子才会信吧!
究竟谁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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