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后第二天,宫中为年满十五的九公主举办及笄大典。九公主作为帝后最宠爱的女儿,同时也是皇帝目前为止最小的孩子,从小到大自然风光无限。
按大宴朝律例,天子之女及笄礼成,赐封号,建公主府,享有食邑。而九公主圣宠浓泽,十五年前诞生之际,当今圣上龙颜大悦,直接封清迩公主、食邑三百户。此番笄礼,加食实封六百户,独累至九百户,远超朝例。
徐驰身为御史中丞,恪守职责,在三日后的朝会上秉正进言。
满朝文武纷纷侧目,心道:陛下宠爱九公主,多封几户便多封了,虽有违祖制,但又算不得什么大事。
宣荣侯一脉本就式微,圣人连世子之封都迟迟未下,徐驰被召回京后又担的是这么个没有实权的虚职——
这些官员私底下都在议论说陛下两年前将徐驰外调出去,极有可能是因为听说了九公主对徐驰有意的风言风语。如此一来……
宣荣侯府尚主的可能性极小,甚至,还有可能因此事得罪未来的驸马爷。而这徐驰竟然还在这个档口自个儿跑出来,往陛下刀口上撞?
倒底是年轻人啊,平日里看上去稳重妥当,竟是个把不准分寸的。
此时,御史大夫站出队列,长须气势十足地颤了颤:“陛下,徐御史所言甚是。自古以来,公主食邑非出嫁不能实封。清迩公主早前之封赏已是破例,如今再加封户六百,实属不妥。望陛下三思!”
同一句谏言,御史中丞口中出来的,与御史大夫口中出来的,自是大不相同。
百官精神为之一振,接连几个站出来上言,很快就分成了支持与不支持两派。
盛王是个喜欢瞧热闹的,见表态得差不多了,方躬身朝龙座上的皇帝一揖:“陛下,依臣弟拙见,不论封赐破不破祖制,圣旨已下,断不可随意更改。倒不如请陛下为清迩赐下一门婚事,便亦可与食邑之封相得益彰。至于成婚的具体良时吉日,大可待过两年再行讨论。陛下与娘娘也就无需舍不得公主早嫁了。”
十二旒玉藻之后,皇帝不辨喜怒,龙口轻启:“太子,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宴瑾朝上首行了个礼,语气和缓却掷地有声:“我朝繁盛空前,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清迩公主地位超常,九百户如何担当不得?”
“太子此言差矣。”盛王党吏部尚书李旬甫站出来,“待他日公主成婚,陛下封赏若无加户,岂不难追旧制?”
而一旦再加封几户,恐怕就累加超过千户了。
对于一个没有功绩在身的公主来说,食邑过千户,势必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甚至,有可能让后世造成对当今皇帝的误解。
“尚书大人所言不妥。”宴瑾不急不缓道:“清迩,是我大宴朝的公主,成婚后亦是。封赏加户体现的是陛下对儿女的宠爱,而非封赏加户方为宠爱。”
此言一出,满场缄默。
确实,九公主出嫁之际,哪怕无加一户,也没有人敢看轻半点。
散朝后,齐王走到宴瑾面前,笑道:“两年未见,太子殿下成熟了许多。我原以为殿下您会为清迩争取徐御史。”
宴瑾微微一笑:“外界的流言当不得真,清迩不过是小孩子胡闹罢了。”
上一世,盛王党在朝堂之上力荐春闱殿试之首、翰林院浦嘉文为驸马。他知道清迩对徐驰有意,便想方设法达成她的愿望。最终,清迩隔三差五去求,在内外共同的助力下,她终于得偿所愿。
只是这一世,他不会再允许清迩下嫁宣荣侯府了。
徐驰周围也有不少官员过来与他说话。
事实上,在老一辈官宦眼中,他是个十分不错的后生。如果不是外界传言清迩公主对他有意、陛下明面上的态度不明,他们中不少人都会派媒人去宣荣侯府探一探。
宴瑾与宴晟从他身侧走过时,这一行人的聊天也正好接近尾声。
“太子殿下,齐王殿下。”徐驰行了个礼,一身清正:“臣告退。”
宴晟看着徐驰挺拔不减风度的背影,意有所指地笑道:“徐家倒是个个君子美人。”
宴瑾如何听不出他话中别意,轻描淡写道:“徐家二姑娘有京都第一美人之称,皇兄若有意,不如请父皇做个主。”
齐王妃病逝已有三年之久,徐家门第不高不低,嫡女做个续弦王妃还是够格的。
至于徐晚瑜……
宴瑾笑了笑,心想:这辈子你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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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虽不属于实权职位,但职务繁重,肩负朝会中重要的监察法纪以及督察百官行止职责。徐驰下了朝会,回家换了身便服后,例行去都察院议事。
申时正刻,散值,徐驰坐上轿子打道回府。
两条街后,阖目小憩的徐驰听见轿子外的小厮瑞安禀报:“大人,那处似乎是三姑娘。”
这厢,徐晚瑜没料到会在街上遇见楚榕榕,二人便多说了几句话。
屠岸怀璧早听徐晚瑜吐槽过好几遍楚榕榕身边的嬷嬷,于是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张嬷嬷顾念屠岸怀璧的身份,便也就不好发作,只多次催促楚榕榕该回府了。
楚榕榕握着徐晚瑜的手,白色轻纱帷帽下的神色丝毫不露,“有空多来府中玩,我上回与你说过的话,你定要好好考虑。”说完,又喊了丫鬟来,塞给徐晚瑜一个装着碎银子的藕色荷包。
徐晚瑜低头看着手中的荷包:“我们正好也要往那边走。”
楚榕榕笑道:“那正好,你再陪我走一段。”她转过头看向屠岸怀璧,“屠岸公子?”
徐晚瑜抬头瞪着他。
屠岸怀璧双手一摊:“她说了算。”
没走几步,徐晚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熟悉的嗓音:“站住。”
几人转身后,楚榕榕率先领着嬷嬷与两个婢女福了福身子:“徐大人。”
徐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将目光定在徐晚瑜身上:“成日只知与人厮混,成何体统。”
他的嗓音照旧是清清冷冷的,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岭之花意味。
若是以前,屠岸怀璧肯定要跟他刚一刚,但如今他身处御史之位,京中纨绔们避之不及。作为纨绔中的一员,屠岸怀璧虽然潇洒,但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害父亲被他在圣人面前参一本——
毕竟子不教,父之过。儿孙的言行对长辈的仕途影响,可大可小,就看圣人想不想搞他们了。
屠岸怀璧于是非常识时务地告辞,楚榕榕本就善于察言观色,很快就带着人走了。
徐驰见她手中捏着荷包,再抬眸看到她身上穿着的襦裙衣领已经洗得泛了白。他心头一阵断断续续的酸胀,缓缓道:“从今往后,家里不会少了你那份月例。”
徐晚瑜无所谓道:“太太可没少我的月钱,每月半吊钱分文不少。”
一吊钱为六百文,侯府粗使丫头的月钱为三百文,恰好是半吊。
徐驰没再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走罢,回府。”
他话音刚落,徐晚瑜就听见马停下来的嘶鸣声。
接着,他就看见徐晚瑜面露意外。
徐驰猜到了几分,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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