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九月的阳城天气灼热，地表滚烫。
昨晚上下了一场雨，绛红色的塑胶跑道却仍然干燥，与绿色的大片草皮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树叶沙沙，蝉鸣聒噪，空旷的操场不时传来一两声喊叫，平添了几分鲜活气息。
临近中午，二食堂没有开室内灯却十分敞亮。因为有要上体育课的班级，所以卖柠檬水的窗口排了挺长的队伍。
陶乐舒排队买完四杯柠檬水，跟阿姨要了个透明塑料袋装着，小跑着去到篮球场。
篮球场上，一班的男生已经打了有一会儿了。
“乐乐！这儿！”韩一航向他招了招手，满头大汗。
顾衍之刚刚投进一个三分，篮球在空中划出抛物线，与球网滑出利落的声响。
他往这边瞥了一眼，便走到球框后面的树荫下拿帕子擦汗。
陶乐舒看他们似乎只是热热身，没有正式打的样子，就准备走上前去。
冰冰凉凉的柠檬水，透明外包装上还包裹着水汽，凝出水珠，在这种酷暑天气最受学生欢迎。
还没掏出来，几个男生就饥渴地围过来——
“我靠是柠檬水！”
“有俺的吗？”
“还是加冰的诶我去！”
……
陶乐舒一时有些无措，尴尬地扶了扶眼镜。
六七个人围着，他就买了四杯……
有个男生问他，“刚刚二食堂队不是很长吗？你排了多久？”
陶乐舒看向他，耐心回答：“是很长，排了十多分钟。”
那男生和他对视两秒，不知怎么的，突然脸一红，挠挠头走开了。
“诶让让让让，小乐乐是给我们仨买的，你们要喝自己买！”周创汗淋淋地挤了进来，把陶乐舒解救了出来。
陶乐舒刚想松一口气，就看到那几个同学如狼似虎的眼神，不死心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四杯柠檬水。
有个平头的男生撇了撇嘴，不满地嘟囔，“你们仨，那不还有一杯嘛，我还帮你拿过练习册呢……”
这声音不大不小，陶乐舒迈开的脚步却被迫绊住。
攥着塑料袋的手指无意识松了松，白皙透亮的皮肤被热气蒸得冒着细汗。
他回忆了下，那个平头的男生叫赵子阳，是生物课代表，上周的确帮自己拿了本新的练习册。
“那这个给……”
“谢谢。”
一道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未尽的话语，修长劲节的手出现在他的眼前，强硬地夺过陶乐舒刚刚取出来的柠檬水。
顾衍之抽出黄色吸管，“啪”一下插进封盖，吸了一口。
喉结滚动，杯子里的水平面迅速降低，
陶乐舒后知后觉，猛地一个激灵——
“这杯是全糖！”
他伸手下意识想拿回来，指腹碰到冰凉水润的杯壁又缩了回去。
果然，下一秒，顾衍之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眉心，表情有一丝裂痕。
“你们也想喝吗？”
他似是才意识到那几个男生的意图，眼神错愕。
“抱歉各位，我请大家喝吧。”说着顾衍之从荷包里摸索出三张折叠齐整的红色纸币。
“诶班长你这太客气了吧！”
“顾神牛逼！”
“哇哇哇班长我要喝十杯！”
那几个男生一扫先前的不爽，迫不及待接过钱，往食堂跑去。
“给女生也买一些，汪林。”顾衍之对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嘱咐了一声。
汪林边走边蹦起来比了个手势，表示知道了。
陶乐舒目瞪口呆，被这种豪气侧漏的请客行为震麻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大概也是顾衍之这个班长人缘这么好的原因吧。
在冷冰冰的外表下是一颗绅士温暖的心。
成绩优异，情商又高，淡泊名利，不好表现，为人大方……
“想什么呢？”顾衍之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就是觉得，班长你真大方！”陶乐舒回过神，乐淘淘地拍马屁。
皮肤白嫩的少年仰着头，细细的汗液濡湿了发梢，内眼角圆钝可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钦佩。
还有些浮肿的眼皮像两条胖胖的小虫。
顾衍之垂头看着他，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周创爽歪歪地牛饮两口，在一旁附和：“那必须！我们阿衍人超级好的，我一男的都喜欢。”
韩一航体力不太行，刚刚开始就喘着粗气，见周创口不择言，忍不住阴阳怪气：“哟哟哟，还喜欢上了，是谁上回想抄作业被阿衍拒绝，嚷嚷着要绝交来着？”
“切，放下筷子骂娘……哪次我没拿给你抄？”
“我哪次抄了？我那是借鉴，单纯瞻仰一下学神的作业不行吗？”
见两人又绊起嘴，陶乐舒无奈把目光放在剩下一杯柠檬水上。
这杯是少糖，按道理是顾衍之那杯。
他问顾衍之要不要换成喝这杯，顾衍之笑着摇了摇头，但是脸上表情又摆明了受不了全糖。
最后还是他跑去帮对方加了点矿泉水，顾衍之才勉勉强强下嘴。
*
高三的体育课基本没有老师管，因而被繁重学习任务挤成高压锅的高三生难得可以喘口气。
周创正好下场休息，跑到休息区和陶乐舒讲话。
隔壁是同样体育课的五班，他鸡贼地指着场内那几个高个子男生，勾着陶乐舒脖子蛐蛐。
“你看五班那几个长得跟熊一样又壮又高的，看着没？跟咱们班男生是死敌！既生一何生五的那种！”
五班的平均分常常和一班胶着在一起，两个班都是理科重点班，偏偏风格不同。
一班以顾衍之这种低调做人的学霸为模范，大多数学生友好和善，文质彬彬的，堪称礼仪之邦。
五班就不同了，他们班成分复杂，几个体育生气质狂野，时不时就犯点事儿。但每次月考不知是不是商量好的，要么就是去参加市里的比赛，要么就是弃考，硬生生没有拖累半点平均分。
女同学还好，男生就不同了。
都是容易上头的男高中生，对视一眼都能吵起来，两个班的男生积怨已久，互相看不顺眼，啥都要争一争。
学校有六个篮球场，按道理是不用抢的。但是两个班打篮球的都知道有一块“风水宝地”，地面平整又干净，篮筐又新，而且每周一的这个时候光照的角度还刚刚好，能让投篮时不晃眼睛。
今天周创抢先一步，大大咧咧杵在这儿占好了位置，那群男生因为拖堂，晚来一步，这会儿指不定憋着坏呢。
“之前阿衍本来是坐后门边上的，只是有天趴着睡觉，那几个傻逼在门口阴阳怪气，还故意闹出动静吵他，后面才搬去窗边的，操！想想就欠揍。”
陶乐舒眼皮一跳，他还以为顾衍之在全校都很受欢迎呢，居然也有人来挑衅。
可顾少爷应该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吧？
场内的少年高眉深目，皮肤冷白，运动间肌肉时而紧绷，线条流畅，额角被汗液濡湿。
和他平时给人的感觉不同，运动时顾衍之似乎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攻击性，动作敏捷迅猛。
日光穿过薄雾，冰山融化几分，露出内里的兽曈。
“那，后来呢？”他讷讷地问。
周创喝了口柠檬水，似乎对顾神打球时的反差习以为常。
他神情倨傲，反问道：“这么嚣张的傻逼，我阿衍难道还能放过他们？”
嚯！这话里的暗示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那他肯定狠狠地反击了他们是不是？”
陶乐舒像一个合格的听众，两只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周创宛如世外高人，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仿佛下一秒就要摸着胡子道“天机不可泄露”。
“顾哥当然……”他故意一顿，脸上的笑瞬间收敛，“没有搭理他们。”
“啊？”
“何止啊，我拳头都准备好了，结果阿衍就只是把门关了而已。”
陶乐舒上头的大脑渐渐清醒，从山巅跌到了谷底。
他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啪啪打脸的爽文剧情呢，结果就这？
也许是看他脸上的失望太明显，周创挠了挠头，解释道：“阿衍就是这样的性子，薛定谔的脾气，话又不多。我俩初中就认识了，偏偏每个老师都喜欢这款，逮着机会就夸阿衍沉稳大气……”
陶乐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目前看下来，周围人对顾衍之的评价都很正面。
就连陶乐舒也不得不承认，两这个星期内都被对方帮助了几次。
顾衍之，似乎就是一个不爱说话，但热心肠的高冷学霸而已。
他脑海里闪过一丝不对劲，可就像一缕丝线滑过海面，怎么也抓不住端倪。
奇怪，那顾衍之抓小偷那天心情不好，才会对小偷露出这么狠戾轻蔑的表情？
还有之前在器材室，虽然看不清楚，可当时顾衍之明明在躲着抽烟，周身翻滚着阴沉的气息。
在陶乐舒的印象里，那样割裂反差的表情怎么也和温和如风的校草沾不上边。
“还有像你这种白白净净的小矮子，他们最看不惯了，逮着机会就对你冷嘲热讽！”周创浮夸地努努嘴，煞有介事的模样。
他这声音不小，半个篮球场都听得见，隔壁那几个男生打着球，不时传来一两声刻意的吆喝，脸大大咧咧地朝着一班这边，带着新奇又肆意的笑。
陶乐舒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听了这话不太服气地嘟囔，“我也没有很矮吧，一七九呢。”
谁知周创神经大条，一点也不给面子，“切”了一声。
“阿衍一**呢，他们瞧起他了吗？你可小心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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