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权饶你将功折罪

陆长泽冷眼看他连滚带爬,吐字犹带冰渣:“黄大人,当下安好?”

“安好,安好!”黄伯正颠三倒四裹好衣裳,“下官这就洗漱上值去……”

陆长泽掌下不放,拖着他往外走:“给他备身行头,最好是雪里能走、山上也能爬的。”

话是对着老管家说的,落到黄伯正耳朵里,那浑身的肉都抖了三抖:

“这这这就要将我流放了?”

他有心赖在地上,又怕扯疼了堂堂首辅的手,耸着肩随那手去,唯一张嘴巴还能自己做主,惨嚎似杀猪:

“下官知错了!您且听我一言,我确有苦衷,大人饶命啊啊啊——”

这姓陆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洪丰文氏情有可原,缘何第二把火就烧到他头上了?

装病告假而已,他罪不至此啊!!

陆某人冷声道:“权饶你将功折罪,随我去造一座桥。”

黄伯正一愣,呆呆地:“只是如此?”

如此轻易放过了他,不听听苦衷?他都编好了……不是,难得这位阎罗也有好说话的一日,他还有甚好扭捏的呢!

他当即弹起,一身肥肉竟十分灵活,眨眼荡去了门外。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这灵活的胖子就滚回屋里,活像遭了冤杀:“夜里下了这么大的雪,命我去造桥?!”

陆长泽耐心耗尽,揪住他的领子径直拽至屋外。

他熊似的挣着,不服叫唤:“大人且说要筑哪里的桥?”

“双髻山。”

“……噢,原来是双髻山啊。”黄伯正哈哈两声,猛地抱紧廊柱,发出爆鸣——

“官大一级压死人,从五品的命就不是命么?我看还不如流放呢,流放还能活长些!!”

唰——!

胖子瞬间噤声!

陆长泽拔剑直指他的三层下巴,脸色比剑锋还寒。

那眼风嗖嗖如刀,撇脸削向老管家:“还杵着?再拖泥带水,我便让他冻着去,待桥造好就地一埋,来年清明你去山下烧纸!”

黄伯正立马裹上老管家颤手递来的裘衣,扭头就走:“为大周赴汤蹈火,黄某在所不辞!”

“站住!”陆长泽的剑一撇,再次拦在他喉间,“你走这道儿是奔着出门去的?”

“这么大个工程,我总得给上峰递个折子罢?”黄伯正顿足指天,“没有人手与器具,如何生造出来?这一应人事备齐,下官得往书房走一趟呐!”

“府外已有马车久候,车上写去,我来批!”

“可……”

陆长泽冷笑:“怎的,我做不得你的主?”

“嗐,大人这话说的!自是做得!”

陆长泽还剑回鞘,挟着风雪往外行:“麻利些,此事妥善了结,少不得记你一功。”

“哎?”黄伯正尾巴似的缀上去,在后头追喊,“多谢大人体恤,黄某在这个位子都窝了好多年啦!”

要说这胖子,当真是个变脸高手。

前番他三贞九烈宁可流放去,这会儿得了首辅承诺,不消旁人催促,上车先撂下一束折叠木头,胖手撑开一压,一张精致书案就稳稳横在他与陆长泽之间。

他铺纸磨墨,念念有词:“也不知那桥毁成了什么样,先画几个预案……有备无患嘛!”

陆长泽蹙眉:“待天大亮,到了地方仔细勘察之后再备预案,先写你方才要的折子。”

“事发突然,还需斟酌一二。”黄伯正笑眯眯如弥勒佛,“待几张图纸画好,下官心中便有谱了。”

那你勇闯书房的那出戏是做给谁看?

陆长泽瞪他:“尚未瞧清情形,画甚图纸?桥是要抢造一座新的出来,但也不全指着它。潘照山带人攀昱山去了,以锦羽卫的身手,想来辰时便可登顶。”

“得,还有个更倒霉的。”黄伯正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嘿嘿直笑,“大人放心,下官早年沉迷山水,在纸上画了不知多少遍双髻山,但凡卫平候别给它削了边角,这图便偏差不到哪去。”

见这胖子颇不着调,陆长泽本就焦躁的心绪不由恶劣了几分,劈头便骂:“怎生自负至此!车上颠簸,难免笔下出错!一笔一划落到纸上轻飘飘,关系的是诸多工匠的性命,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黄伯正寥寥数笔,活灵活现勾出两座山的模样,哪有一丝抖动的迹象?

顷刻间,唯有外头车轱辘碾上雪地的沙沙声,极其轻微,却格外刺耳。

陆长泽静了片刻:“此车不错。”

他喜驭马,倒是头回上这辆车。

“可不是?换作寻常马车,下官可不敢这般胡来。陆大人,这当真是一辆好车呀,急速奔波却如履平地!您瞧,我在这儿写写画画,半点不耽误……”黄伯正摇头晃脑,欢快地笑,“想必是尊夫人惯用的座驾吧!”

“你说……”陆长泽眸中泛起寒意,唇齿间碾出四个字来,“哪位夫人?”

可惜胖子沉迷绘图,没能捕捉这一丝危险气息,脱口道:“唔,臻夫人?”

“何以见得?”

“林大公子疼他那妹子,活似护着自个儿的眼珠子,谁人不知?京中贵人如云,所用马车本就讲究,但也少有能平稳至此,此车必是分离了咱们脚下这板儿,再内置减震机关——于细枝末节如此上心,颇像他的手笔!”

实则哪有这般轻易就推敲到林臻启身上去?黄伯正不过是有意恭维,只道多拍些马屁总没错处。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长泽面色更寒:“依你之见,此车造价如何?”

“减震机关能妥帖至此,工费低不到哪去。”黄伯正笔下不停,游魂似的絮聒,“能工巧匠嘛,更是难寻,这……便无从得知具体身价了,毕竟独一份造给他,造价不是通货可比的。”

“通货?”

“就是咱们手艺人的黑话,泛指那些批量出货的物件,做工跟这辆车比,那是云泥之别!”

陆长泽抿唇,眼前晃过月华裳的耀目光华,心头阴翳渐起。

遥想当年初见林臻启,那一身矜贵世家的书卷气,教他不敢上前搭话,却不想时过境迁,昔日修竹一般的儒雅少年,竟神不知鬼不觉狂揽巨财?

可笑他还觉每月拨给芳华苑的例银不够使,有这位宠妹狂魔,林臻儿哪里少钱花?也亏得那是个傻子,拿到金条也只晓得供着,换作别个懂得吃穿用度的,只怕早就露出端倪了。

若非那日林臻儿穿了月华裳,他不知要被瞒到几时?

林臻启在官场上建树寥寥,其钱路如此隐蔽,恐怕暗地里没少扯父辈大旗。那,他的父亲……那位稳坐督察院的左都御史是否知情?

病愈不久的身子,哪里经得住陆长泽这般多夜未眠连轴转?刹那间,各路思绪乱了神智,他胸口一阵发堵,眼前奋笔狂绘的胖子变成了两三个,耳边蓦地响起一声熟悉的笑——

“阿泽,水至清则无鱼,凭你一己之力,如何涤荡朝堂污秽?”

“且听三哥一句劝,以弱制强,须得以柔制刚,正所谓过刚易折、善柔不败……”

恍惚间,那笑声化为冰冷的游蟒剑,倏尔止在他咽喉处——

“陆长泽,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我文如镜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是哪样人,你自可打听去!三天两头跑来问我我怎么变了,真真可笑!”

砰!!

他一掌拍上木案,惊得黄伯正窜了起来!脑袋狠狠撞了车顶!

“唉哟!”

烛台晃到木案边缘将倒不倒,车内光影抖动。打翻的砚台污了图纸,墨汁延绵着淌进木案的缝隙,湿了陆长泽连袖带手一片污痕。

但他似无所觉,伏在案上气喘不止。

“嘶……”黄伯正来不及去捂遭殃的脑壳,刚稳住案上烛台,就让他的模样唬了一跳,“大人?您没事罢?”

陆长泽蜷起双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锐痛唤回了一丝清明。

良久,他嘶哑道:“无妨。想是近日歇得少了,略有不适。”

胖子原地化身马屁精:“早闻大人勤勉,今日一见果真……下官惭愧!惭愧啊!”

陆长泽直起脊背,带墨的手挑开车帘,但见天地笼罩在一片深蓝之中,窗外不时有人头晃过——那是入城而来的百姓。

百官上朝之际,亦是城开之时。街边笼火照不醒他们的睡意,大多人困马乏,别看梦游似的,迎上他的马车还会麻木避让,仿佛记忆刻进了骨髓。

偶有几张兴奋面孔,多是初来京城之人,瞅啥都新奇,就像……他当年一样。

而今,那个带他进京的人灰飞烟灭,他却顶替了她的官位。

“那年我初赴京城,细雨绵延三日,出了船舱,瞧什么皆似蒙了雾。”

怎的忆起往昔?黄伯正收拾案上残局,好奇等他下文。

“抵京当日,文如镜在船头站了一夜。船靠了岸,她迟迟不下船。我问她为何,她便叹,也不说为何而叹。”

黄伯正略带迟疑,旋即干笑,满脸见怪不怪:

“大人彼时初来乍到,可曾听闻那小子当年的桃花运?文三郎让人撵得窜去天南地北,差点就此尚了公主。皇家规矩重,且看长公主的驸马多短命呢?他一个潇洒惯了的风流公子,焉能不怵?”

陆长泽一声叹息:“她自是不愿尚公主。”

“大人为何而叹?”

陆长泽不语,他亦不说是为何。

……

天边泛起鱼肚白,大地冰如雪窖。好在,肆虐一夜的风雪总算是歇了。

成双别院里,众仆集成小队,三人一组,擎着石铲竹帚分散各处,紧锣密鼓铲冰扫雪,从白茫茫中抢出几条道来。

其中一支小队,在层峦叠嶂的假山中来回巡视,忽听一声高叫:“快来!洞里趴着一人,似要爬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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