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穿着打扮大不相同。
倘若顾锦荣还有几许怀疑的话,陈丹姝那番话无疑是有力的佐证——长在古村里,又是一个月前发现的,除了小可怜还能有谁?
小可怜居然是天潢贵胄出身!
顾锦荣几乎下意识想开口打招呼,好容易忍下了,这是在太后宫里,还得等更方便的时候。
新皇子却神色自若,见到她没有半点反应,叫顾锦荣心痒难耐,恨不得揪着他问个仔细——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我可是给你送了好多回饭呢。
薛氏察觉到女儿异样,循着她视线望去,那人却已转头了。
不多时,皇太后命人奉茶来,萧逸便说要去更衣。
顾锦荣假模假式地抿了几口,捂着肚腹,向薛氏露出求救的表情。
薛氏便知她是尿急了,正要与她同去,顾锦荣急忙摆手,“不用,我自己去罢,您就坐着陪老人家说说话。”
皇太后赞许地瞥了她一眼,这小姑娘倒知情识趣。
萧玉璋说母女俩来自民间,半分礼仪都不懂,如今瞧来可不是那么回事。
能教育出这般女子,薛氏想来也是个有心胸的。
得了太后批准,顾锦荣拔脚开溜,她也确实憋得狠了,那屋里的檀香味忒重,迫不及待要呼吸点新鲜空气。
话说回来,小可怜去哪儿了?她并不知道净房所在,皇宫里的茅厕不会也是金子打的吧?
此时顾锦荣浑然忽略了男女不同厕的问题。
正信步搜寻间,一只苍白消瘦的手忽然落在她肩膀上,顾锦荣吓得吱哇乱叫。
大白天哪来的怨鬼?她又没做亏心事,要索命也不该找她索命。
及至看清那鬼魂的面目,顾锦荣才按着胸口长长吐了口气,“你别这样吓人啊。”
小姑娘今日薄薄的涂了层脂粉,香味有如兰麝,哪怕这样珠围翠绕的打扮并不合时,却半分无损她的美丽。
萧逸定定地看着她,“我以为你过两个月才会回来。”
顾锦荣心说若非萧玉璋作妖,故意抛下女儿,她本可以在王家村多住些日子。
等等,他怎么好像预料到两人重逢似的?联想到他托韩牛儿传达的话,顾锦荣登时眉立,“你早知道了,却不告诉我?”
简直没把她当朋友。
萧逸沉默着,“我也是最近才敢确定的。”
那服侍他的老仆走得急,临终时未能将秘密吐露,只暗示了一番他来历不凡,而萧逸自小携有的那块玉佩虽是贵物,可寻常人哪里敢往皇宫想?他若有这般底气,也不会任由王家欺负了。
直到月前见到那个声音尖细、面白无须的侍人,萧逸方将这桩桩件件的线索串联起来,临走前本来想说,可实在千头万绪,无从说起。加之知晓顾锦荣不久也得跟随双亲入京,到时候面晤也还来得及。
只不曾来得比他预计中更快。
萧逸按捺住眉心微细的雀跃,轻言细语道:“这段日子,我一刻也没忘记咱俩的相处。”
顾锦荣稍稍脸红,她倒是没怎么想起他,一路上光顾着跟顾湘湘插科打诨去了。其实她早该联想至此,萧姓乃国姓,哪怕并非皇子之尊,也必然出身不凡。
只是陈丹姝说那位找回来的倒霉蛋容貌粗糙,举止粗鄙,又不识字,顾锦荣便自个儿给否决了——她可是亲眼见到小可怜写得一笔好字。
这会子想起来,顾锦荣便咦道:“外头风言风语说得甚是难听,你怎么也不辩驳?”
萧逸淡淡道:“这样不好吗?我越无能,名声越坏,在这宫里的日子才会越舒服。”
顾锦荣恍然,元后之子回宫,最为难的当属史皇后派系了,虽然她的儿子已是太子,史国舅又是丞相,可结发与继室毕竟有别,焉知这个凭空冒出的孩子不会危及她们母子地位?
而萧逸虽得皇帝歉疚,祖母喜爱,在这宫里终究是无根浮萍,若不藏拙遮掩,只怕连性命都难保。
顾锦荣那点小小的嫉妒也消失无影了,再不羡慕这天上掉馅饼的差事,反而十分同情,这么看,他的处境倒是比在王家还凶险些,不过好歹衣食无缺了,算有利有弊罢。
萧逸问她现住在何处,顾锦荣说是宣武侯陈家,又美滋滋地把自己同陈家诸姊妹来往的经过说了,这会子一个已成为她忠心的拥趸,一个嘴硬心软却被她厨艺折服,可见她在京城里的人缘也不坏。
萧逸安静地听着,望着她明媚笑颜,心中却有点黑暗的念头在滋长。
想叫她只对他一人说笑。
这样的美好与温暖,只由他一人独占就好。
顾锦荣惊觉自己好像说得太久了,本是借口如厕出来,只怕娘还以为她掉进茅坑里了呢。
本想即刻回去,无奈方才多喝了点茶水,这会子肚子确有些涨了,顾锦荣只能红着脸道:“不知净房在哪儿?”
萧逸拨了个小宫女引她过去。
小宫女不住地看她,这位便是殿下常说起的顾姑娘罢?果然生得很美呢。
没准宫里不久便能添添喜气了。
顾锦荣重新回到慈庆殿,萧逸已归了座,皇太后这会子正对着薛氏大倒苦水,痛骂死了的丽妃没安好心,害她宝贝孙子流落民间,与乡野伧夫厮混一处,大字都不识几个,说出去岂非沦为笑柄——恨不得将丽妃一家祖宗十八代坟茔悉数刨起,好雪今日之耻。
薛氏虽有些狐惑,她听锦荣说起过那孩子秉烛夜读的故事,怎么如今便变了个口风?
只她毕竟是个外人,亦懒得拆穿,遂含笑道:“臣妇见三殿下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乃聪明颖悟之像,虽先前耽搁了些功夫,如今从头学起,想来亦非难事。”
此话正合在皇太后心坎上,她也不求这可怜孩子去争做什么储君,好歹得懂点诗书,别叫人瞧不起,遂垂泪道:“可不是这个理!”
只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基础太过薄弱,没个作伴的可不行。无奈她每每提起为萧逸寻伴读之事,皇帝便打起哈哈,只说且等等看。
皇太后知道他意思,那些世家一个赛一个傲慢,怎肯将孩子送来这一窍不通的皇儿身边侍奉?若年岁差距太大,相处起来也不甚便利。
莫非就让阿逸一辈子浑浑噩噩下去么?
看着薛氏身旁乖巧本分的女孩子,皇太后忽然别出心裁,“薛夫人,不知令千金可曾识字?”
顾锦荣正盯着那盘蜜饯果子发呆,不曾想话题会落在自己身上,谨慎地道:“些许识得几个字,也不过一知半解而已。”
她当然不觉得小可怜有找伴读的必要,就连老师都是点缀,凭他的自学能力,指不定谁教谁呢。
哪知皇太后听完却一拍扶手,愉快地道:“如此甚好,她俩一同上课,也省却薛夫人另外请先生了。”
薛氏迟疑起来,她从来不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自然也盼着锦荣能和京中闺秀一般腹有诗书气自华,要说起老师的素质,的确没有比宫中更好的了,多少世家想将掌珠充作公主侍读都没机会呢。
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薛氏婉转道:“怕是不太方便……臣妇怕锦荣愚顽,惹是生非。”
皇太后道:“宫里规矩谨言,何来惹是生非之说?何况有哀家盯着,薛夫人尽管放心便是,至于令千金的学业,哀家将话撂在这里,不但不要她的束脩,还额外送一份女官的俸禄给她,将来她要出阁嫁人,不是也光彩许多么?”
薛氏听得意动,得皇太后这般抬举,的确能给婚事增添不少筹码——到时候,也无人敢耻笑锦荣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丫头了。
至于顾锦荣自个么,更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只是装装样子,还能趁机捞一笔外快,这样轻省的活计谁不甘愿呢?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点心,顾锦荣更是蠢蠢欲动起来,到时候她名正言顺地出入,这些东西也少不了她一份罢?
母女俩的态度同时软和下来。
皇太后心情大悦,当时便说定了,皇帝不为孩子操心,她老婆子膝下可就这么几个孤零零的孙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如何得担起责任来。
议定了三日后来当差,皇太后方叫人好生送薛氏母女回去,临走还细问了顾锦荣的腰身尺码,似乎要订做几套合适的衣裳。
顾锦荣听完更高兴了,看样子她真的找了个肥缺啊。
直到出宫以后,发觉薛氏审慎地盯着自己,顾锦荣方从飘飘然中陡然清醒,假装乖巧地道:“娘,您怎这样看着我?”
薛氏凉凉道:“你很为见到三殿下高兴么?”
要说薛氏心里始终绷着那根弦,之前是觉得王七郎根底单薄,不足以托付终身;如今王七郎摇身一变成了皇子萧逸,薛氏的忧虑不减反增,她对政治虽不敏悟,可也知晓这层身份意味着多少麻烦,凭心而言,自然不愿女儿卷入宫廷斗争的漩涡中去。
顾锦荣本来没往那处想,但是薛氏这样神经紧张跟防贼似的,叫她也有些疑疑惑惑起来,难道她的确对萧逸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只自己不曾发觉。
那可太奇怪了,一个人坠入爱河,自己会不知道?
顾锦荣默默吐槽了一番,但是金钱至上的理念当然不会放弃这笔生意。
“娘,您若不喜欢,我推掉就是了。”顾锦荣挽着母亲胳臂,以退为进。
薛氏轻哼一声,太后她老人家都发话了,哪里还推得掉?
她只怕女儿被那三皇子的皮相迷惑,做出不才之事来,贻误终身。
顾锦荣拍着胸脯保证,语气真诚,“娘,您看我像是容易上当的么?”
这倒是,从来只有她骗别人的份。薛氏心里稍稍松快了些,也许她不该担忧自家闺女,而该担心三皇子。
回到宣武侯府,陈家三姊妹都知道她今日进宫了,陈丹姝更是巴巴地牵着衣袖问她,三皇子是否真如传闻里那样难看,他很粗鲁无礼么,对女孩子友不友好?
看着对面陈丹青一脸紧张,顾锦荣忽然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含笑道:“隔着纱帘,远远地看不太清,隐约仿佛有许多麻子。”
陈丹姝捂着嘴,低低的惊呼了一声,那看来真的很丑了。
陈丹青更是无比泄气,本来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着若三皇子长相过得去,她还能勉强自己与之相处,至少调理成一个大差不差的规矩人,如今瞧来,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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