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谢重珩也知晓出了什么问题,心急如焚,但一堆事情压着,脱身不得。待月上梢头,他纵马而归,半妖已倒在地上,将自己折磨得伤痕累累。
青年飞身掠进他的房间,将他抱到床上,惊怒不已:“你怎么样了?我今日并没有接触不该……”
他忽然反应过来,现在正是十月开初,距庆功宴也才过去差不多一个月:“是不是上次根本就没解完?”
凤曦闭着眼睛不去看他,指掌在素白袍袖中屈伸不已。竭力忍耐着将人按下肆虐的冲动,他才终于一点头,慢慢道:“这药太过阴狠,应该不是,一两次就能……你出去,我再试试怎么……”
上次一晌贪欢已是不可避开的错,但直到现在他都能完全承下所有,也许是那晚已经消解不少,剩下的应该也不是真就克制不住。那就不能一错再错,毁了他们之间难得的平衡。
所以他必须设法压制它,而不是就此屈从,日后都受其摆布操控……
昏沉中,凤曦兀自一边艰难地与药性对抗,一边乱念如麻,九条尾巴不自觉地暴躁抽动着。忽觉掌风过处,光线一暗。
他挣扎着睁眼,却见四下夜色深浓,灯烛尽灭。
熟悉的气息紧紧贴过来来,一只温暖的手一下下顺着他的尾巴根,像是安抚,又像是某种暗示。沉默一瞬后,谢重珩忍着羞耻在他耳边低声道:“抱歉,冒犯了。你……落个结界罢。”
事实证明凤曦还是太小看了对手。若无人相解,哪怕是他,也绝难在这种连绵无尽的欲|望下硬撑过去。
他的判断没错。天绝道中枢不知从哪弄来那诡异的药,应该是为着对付他,特意加重了分量。那药非但无法彻底解除,看样子短时间内也无法减弱,兼且发作之前毫无预兆,一旦开始又来势汹汹,刁钻已极。
总归要不了命,两人也只能听之任之,解一次算一次。
时日悠悠,不受任何人的喜怒哀乐所扰,只随着晨露斜阳的变幻,按照它固有的法则,从容而逝。转眼已是十月底,谢重珩进入兵部已有一个多月,这动荡且血腥的一年也终于将要走到尽头。
现下的大昭其实算不得太平。尤其是边界五境,天灾虽已不如从前暴烈,影响范围和强度也在渐渐缩减,依然是持续不断。
诸世家近年来无论兵力财力都损失惨重,非但难以兼顾治下百姓,甚至为了尽早填补空缺,恢复元气,提防昭明帝,反而催逼越急。各门阀趁火打劫,大肆搜刮掠夺田产民财。流民也越来越多,聚众反叛之事此起彼伏。
如果说,当初一二十万流民围攻武陵府城,堪称大昭千年来规模最大的民间叛乱,震惊朝野,那么现在,这种事情大家早已司空见惯。即使是爱凑热闹的百姓都懒得提起,近似于麻木了。
相较之下,中心三境尚且算得上安宁。无论外面打成什么样,这里也似乎并没有直接受到多少战乱和灾祸的冲击。至于最核心的王都永安,更是地如其名,仿佛永远不受动荡影响。
但连年的战争消耗巨大。帝王直属的永安北三营南七营同样需要大量补充兵力和各项物资,抚恤战死、伤残将士家眷。另有承天塔的消耗,处处都需要大把的金钱。
借着征战的由头,刚刚进入新岁就提了一成赋税,即使如此,财力也十分吃紧。即将到来的嘉平八十一年,户部还得发布提税令。
这些事,就连深宫中的大司乐都多少知道一些,可他除了在心里叹一声民生多艰,更多的却是乐见其成。如果这种时候可以避开昭明帝的话,就更完美了。
只不过天哪能从人愿。那天他奉了口谕前去文德殿时,意外瞧见如今炙手可热、威望颇高的大国师也正候在殿外。
有悔真人一身灵力流转的朱紫色法袍,玉面长须,手执拂尘,腰身笔挺。明明是准备觐见帝王,却连脖颈都不曾稍稍弯下,只眼眸半阖视线低垂,一派仙风道骨、如同神佛俯瞰世间众生的慈悲相。
单看形容,又有谁能想到,此人只需轻飘飘三言两语,就能预知边界六境千百万人深受其害的大灾而无动于衷,就能让无数流民被掳掠入宫修塔又消失而泰然自若,就能亲手将数以千计的小童作为祭塔的牺牲而面不改色?
中心三境的安平有没有他的功劳很难说,但自他面圣至今三年多,俨然已经成为昭明帝的左膀右臂。帝王的许多谋划都要参考他的推演论断,因此而死者不计其数。
大司乐自认不是个好人,但每每想到大国师和帝王,有时又觉得自己终归还算正常。
毕竟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着对付帝王、世家这些所谓的人上人,为着光明道所描述的没有三六九等、真正众生平等的新体系。然而殿里那位是权力的奴隶、怪物,为之不择手段。眼前这位,却至今没有任何人能看透他的真正目的。
那套承天应命、匡扶帝王、绵延大昭社稷的说辞,只好拿去拍昭明帝的马屁。大司乐却是不信的。
两人无言地客套一礼,默立片刻,就见户部最高官长司户令与两名下属抱着文牍出来。
临近岁暮,最难过的就数户部。要核查、呈报当年账目,做好来年收支安排,处处都只觉钱不够,一时焦头烂额,恨不得天上掉它几个满满当当的国库下来。
从上到下各级官员都彷如咬着一嘴黄连,吞不下又不敢吐,更不敢劝说暂停“国之根基”的修筑,还得陪着一副春风笑面。这其中,有悔真人功不可没。
大概是预期收入与需要支出的窟窿不小,三人应对不合帝王心意,招了一顿训责,都有些惶然。
大司乐心下一默。这种时候被帝王召见,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他不着痕迹地瞥过一眼,却见大国师依然是那副从容自若的神态。
须臾,内宦引着二人进去。昭明帝正在窗下软榻上自己跟自己弈棋,头也未抬,遥遥一招手。
大国师显然是奉旨前来禀事。心知帝王没有要他回避的意思,大司乐也就小步行过去,眼风不经意瞥见御案另一头,心下一阵恶寒,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那架珍稀的琉璃种绿翡翠**同风笔挂上,第二粒挂珠已然錾刻了一柄小小的开天斧,以纯金勾勒线条。珠上挂的第二支玉骨琼枝毫,是以曾经的白氏掌执的腓骨制成,与宁松羽的并排而列。
昭明帝曾不无遗憾地同他说,白南石是杖毙新死后取骨,跟宁松羽那支用狱卒世代相传的古法活生生取下的相比,各方面都不如其效果好。作为他万世功业的证明,算得上一处瑕疵,但愿剩下的四支不会如此,
大司乐不是第一次见它们,但想起来仍是有点反胃。
竭力忍了忍,他眼观鼻鼻观心地随侍在侧,两人的谈话也不可避免地钻进了他耳朵里。
昭明帝今次召见大国师,并非为了承天塔的进展,而是关心接下来境内的天灾大约将落在什么方位。
他甚至都略去了问一句“有没有”这个步骤,像是认定了必有劫难,大有纵然风调雨顺,造也得设法造一场出来的意味。大司乐约摸知晓一些局势,也知晓帝王有此一问,不过是在为谋划接下来对付哪一家做准备。
整个大昭南部去年大规模的流民起事虽被镇|压,至今依然乱象频出,民不聊生。南疆又受倾魂战事影响,耗费巨大。
灵尘独自对抗尾鬼已有数年之久,其困难程度自不必说,又增加了碧血境。说是负责南区,实则连北、中两区都得捎带着一并协助防守。若非大部分地区尚且天时正常,没有太大的变故,恐怕根本支撑不到现在。
至于碧血,混乱到离谱是不假,好在勉强算是已经在昭明帝手里,暂且对他和他的王朝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可以忽略不计。没有兵权的顾氏更是从来不在他考量之内。
唯有霜华境比较特殊。
此境地处北部,是整个天龙大地离北地冰原最近的所在,一年有多半时间都是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如结霜华,因此得名。这里出产许多只在严寒地带才有的物资,环境虽恶劣,却胜在天候稳定。寻常的所谓天灾无非洪涝干旱、雷电山火,在此处都几乎不存在。
如果想诛杀他们,不必如同对付其余几境一样,要等到天灾不断、内部极其混乱的特定年份。只需确保炎夏开初时正好攻破结界,打进境内,再针对当地的天气、环境作出相应对策,破解其种种法阵,就能手到擒来。
那么,昭明帝这一问,显然不是为了宫氏,而且看样子早就有了对付霜华境的安排,剩下的就只有巫氏和谢氏。只是不知这份殊荣,将会落到谁的头上?
奸佞美人心念电转,低眉顺目地安静立着。好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有悔真人一甩拂尘,略一躬身,淡然道:“山人夜观天象,推演数次,确信此番天罚已然渐有平息之意,至少来年多数地方会回归往日年成。纵然偶有旱涝,也属寻常,算不得什么灾祸。”
“山人听闻,民间甚至已经有人以‘光明道’为名,宣扬所谓‘无分贵贱,尊严等同’之类无君无父、悖逆纲常的谬论,纠结流民作乱。长此以往,必成天下大患。”
“但若是风调雨顺,百姓有所希冀,有路可活,自然不会信奉诸般邪说,正好能借此压制光明道。”
摩挲棋子的手一顿。这非但不是帝王想要听的,甚至跟他的预期完全相反。
光明道借着乱世拉拢百姓,号召流民起事,在混乱的碧血境内最为兴盛,在其余边界四境也开始崭露头角,昭明帝自然知晓。但对手境内不宁却是他的一大助力,可以多少替他拖耗敌人。
少了这个作乱的存在,对他有害无益。
一旦开始对付六族,就要抓紧一切机会,用最少的时间最快的速度将之彻底拔除。边界四境顺利,剩下的世家哪怕有一年的工夫多少喘过气来,恢复些实力,都是他的无尽祸患。
昭明帝沉沉看过去,一双鹰目难以掩饰地阴鸷,片刻方才不疾不徐道:“大国师修为精深,布风祈雨,推演掐算,无所不能。向天借点厄运,惩戒一下倒行逆施的不臣之人,想来也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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