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中等支脉的嫡房子弟,正经的贵胄,在谢氏府中也是处处受逢迎的主,竟就这么让人砍瓜切菜地宰了。众人僵在当场,作声不得。
那人收了手,渊渟岳峙,波澜不惊,又纯然是武定君一贯的派头,分毫无差。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冰冷的刀锋铸就,无论看什么都像在看着一滩没有生命的死物,甚至比本尊更冷血。
数百人都变了脸色,有人怒喝:“你到底是谁?”
那人当然不会回答,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另一个声音吼道:“大伙并肩子上啊,这么多人还怕对付不了他一个吗?”
他说得不错。在场虽纨绔居多,却也都是打小棍棒底下逼着习练、考校过嫡系功法的,修为没得说。真要齐了心殊死一搏,此人再厉害也必败无疑。
人群中果然随即一片呛啷拔刀之声,然后——没有然后了。大家只面面相觑,就是没有一个率先出手。
法不责众,纵然今日事败也不过受些惩戒,未必会死,继续动手却另当别论。
这人杀起来绝无丝毫迟疑,显是奉了谢煜的特令。他们虽都是为挣一线生机而来,看着声势浩大,却正如曾经的六族一样,不到万不得已时,没有谁想先交代在这里,替别人铺路。
若他们真能豁得出去,也不会庸碌至此。
正对峙时,宗祠外蓦地传来一阵震荡地面的脚步声。灿灿朝阳下,谢烁策马当先,带着一队府兵赶到了。
“父亲!父亲来得正好。”众人汇聚在此不过半柱香,谢烁来得可谓及时。兄弟俩如见神祇从天而降,喜出望外,慌忙扑过去低声急道。
“你们都赶紧上!”大声命令完府兵,二人转头招呼众子弟,“趁他们拖住此人,我们现在就一起杀进武定君府挟持掌执,还来得及。”
谢烁居高临下跟“谢煜”对视一瞬,生生被那双眼中的死意惊得心头一跳。他甚至毫不怀疑,即使是他亲自上阵,那人也会眼都不眨地杀了他。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破釜沉舟,一争到底,或是阵前倒戈,将功补过。
再一看跟前,他都不必知晓更多就能推断出前因后果。
原以为那晚谢煜是真被激怒,哪成想却是人家早有疑虑,顺水推舟借势而为。没有立即出手按下,让这帮人闹到现在,也许只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跟武定君接触越深,才越会震慑于此人的可怕。他既已有所防备,有几个人还敢不知天高地厚继续头铁?而况计划虽妙,却也抵不过执行的是一群草包。
刹那间,谢烁已权衡出利弊。他默了默,忍着额角突突乱跳的青筋,抬手一招:“除了这两个,全部拿下,押进戒律堂听候发落。如敢反抗,就地格杀。”
兵荒马乱中,兄弟俩都惊呆了,浑不知自己已经吓得瘫坐在地。
看着这副窝囊蠢样,谢烁简直七窍生烟,几欲呕血。他下马背着手原地转了几圈,突然飞起一脚当胸踹过去。
一人赏罢一脚,他厉声咆哮起来,生生盖过了旁边近千人的嚎叫、呵斥:“老子英明一世,怎就养出你们这两个废物玩意儿?!啊?必是当年稳婆瞎了老眼,错将胞衣当做人,却将老子真正的儿子都扔了!”
“看看这帮乌合之众,不明是非不辨形势,凤北宸丢出一块粪球,他|娘的一群苍蝇就如同见了茅厕,乌央乌央就往上冲。你们竟也跟着瞎掺和?”
“就凭你们所有人加一块凑不出王八眼大的脑仁和胆量,全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也敢学人造反?老子一个人玩你们都跟玩狗似的,你们拿什么跟他斗?!”
破口大骂一通,谢烁尤不解气,也不管兄弟二人被他踹得兀自吐血,提着鞭子就劈头盖脸抽将下去,直抽得俩货满地乱滚,惨嚎着求饶不止。
抽累了,他命令左右:“将这俩胞衣拖回去关进戒室,禁止任何人探视。但有不从,勿论胳膊腿,先断了再说。”
他跟谢煜协作半生,许多交换都心照不宣,自然清楚维护大局的前提下,如何才能争取到最大的筹码,将本支脉损失降到最低。
府兵训练有素,这当工夫,广场上三百多人已被收拾得七七八八。谢烁扶了扶略歪的发冠,却见那跟谢煜真假难辨的人不知何时已悄然消失了。
“那么,他到底是谁?”谢重珣浅抿了一口热茶,一脉相承的杏眼在氤氲薄汽后透着点变幻莫测,“父亲大人连我一盏茶也不肯用了,是怕我在里面下毒吗?”
谢煜寂然一瞬,还是替他解了惑:“是影一的幻真秘术。”却仿佛没听到后半截话。
谢重珣真心笑叹道:“儿子自诩博闻强识,只因自己没见过这秘术的确切载录,竟就妄以为是愚者臆想出来的传说,不想竟是真正存在。父亲连这等高人也能招揽做了不见光的暗卫,难怪笃定我翻不了天。我败得不冤。”
“愿赌服输,父亲既然胜出,我自当任凭处置。却不知是当众宣罪、处刑,还是换个更稳妥的方式继续囚禁我?抑或是别的什么更狠毒的招?”
谢煜终于转过头,进来后第一次看向他,苍老浑浊的眼中已然爬上血丝,瞳仁深处浸透了说不出的痛苦之意:“阿珣,你……”
他嘴唇蠕动两下,却没继续说下去,似乎已不知该说什么。谢重珣莫名道:“父亲这又是做什么?这里只你我二人,无需顾忌旁人闲话,又不是不清楚各自的底细,装出这副慈父的样子给谁看呢?”
“忘说了,其实相比我自己的下场,我更想知道,你要怎么处置那参与夺宗的三、百、多、人?”
倾身仔细凝视谢煜一会,他嘴角那点笑意越来越明显,一字一句却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我猜,法不责众。”
“死的毕竟只是少数,反叛者却占了近四成子弟,若是尽皆按宗规严惩,谢氏府都要散了。而况凤北宸虎视眈眈,危机日近。所以,你只会高举轻放。”
“可是凭什么,父亲?对反叛者你尚且可以网开一面,却舍得时时、次次都把最盲从、最信赖你的独子当牲畜献祭,压榨殆尽无所不用其极,何其偏颇何其讽刺!”
“你原是这般看我的。”
“不然我该怎么看你?!”平和的面具蓦然片片皲裂,谢重珣眼瞳渐染血色。
压抑多年的痛苦与不甘终于尽数化作对生父的恨,炼成一把又一把出炉的刀,烧得通红,淬满剧毒,断魂剜心:“你永远都是这样,冷情冷血六亲不认。”
“为了战事和大局,你可以无视永安谢氏上千条性命;为了整个嫡系,你随时可以牺牲自家人。待旁人恩威并重,待亲近苛薄寡情,去保住你一族掌执的威望、权力和声名。”
“你当自己是力挽狂澜的救世主、秩序运转的维护者,不惜代价去铸就你不世、不朽的功业和理想,偏偏还要以大义之名,何其虚伪!可这世上没了你的机关算尽,就当真毁天灭地了么!”
“妻儿尚不能周全,你又哪来的资格去高谈阔论大局、天下!”
谢烁:我揍了他们,你可就不能再揍了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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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第 3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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