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第 381 章

他原想说,如果有得选,他宁愿自己承了那些劫难。他又想说,他已竭尽全力去保住谢重珣的性命。他还想说,轻纵反叛者不仅是为家族考虑,也是要大事化小护着幕后主使。

可他除了是谢氏掌执,还是一个父亲,有所冲突时他终归是近乎无条件地偏向前者,便难免一次次舍弃后者,任是怎样舌灿莲花也改变不了他作为父亲严重失职的事实。他的付出在谢重珣所受伤害面前太过微不足道,抵消不了其万一。

刹那间心念千回,谢煜最终选择了沉默。从头到尾,除了方才那句话,他没有替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一个字,任凭对方肆意倾泻着对他、对家族的怨恨。

直到最后,他不知是在对谢重珣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与你数十年父子一场,终究是,面目全非,如凤北宸所愿,走到了这一步。”

他起身慢慢往外走,伶仃身骨撑着那身宽大厚重的衣袍,逆着煌煌天光,显出一道有些僵硬的、佝偻的黑色衰朽剪影。许是明昧交织的错觉,漫天尘埃中,他步伐似乎不太稳当。

谢重珣坐在原处目送他离开,悠悠道:“面目全非的又何止你我的关系?我甚至已经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与其说是你的儿子,不如说是你亲手造就的恶鬼。”

“谢掌执,我从不需要你伪善的怜悯和宽容,你也不必指望我‘醒悟’。此生最悔入朱门,我对你、对谢氏之恨,至死不休。”

谢煜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只是踏过门槛时脚下微一踉跄。晨风与他擦肩而过,似乎带进来一丝新鲜的血腥味,也许是从宗祠传来的。

看着像出闹剧、暗里惊心动魄的夺宗大戏彻底落幕。谢氏府消失了一个府医,参与反叛者全部杖责四十,关押戒律堂一月。原本足够让整个永安谢氏就此分崩离析的风暴似乎被强行按下,消解得几乎没什么声息。

可相对公正与平衡是一切群体内部能维系稳定的根基。这般惩戒对死了人的支脉而言,显然太过轻微,对受刑责者而言,却又觉太过严苛。

数日后,远在灵尘的谢重珩突然在神识中问道:“师尊,我伯父一家怎样了?”

其实解药时他也问过,才隔数日。凤曦实在有些不知如何启齿,心虚地迟疑一瞬,才不动声色道:“还是老样子,怎么了?”

谢重珩也顿了顿,道:“没什么。就是最近神烦意乱,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方才有些心悸,所以问一下。”

凤曦更加心虚,看着眼前景象,勉强宽慰几句。

心魔气何等霸道,身负双重洪荒血脉的往生域主宰都无法抵挡,遑论一介凡人。那天父子相见后,谢重珣的情况急遽恶化,仅三两日间已言行悖乱,状若疯癫。

到这一步,即使仿照当年厉幽之法,将他封禁在法阵中,让躯壳陷入沉睡,依然不能遏制他的心神迅速坠向深渊。

但谢煜仍是别无选择。

种种动静哪里还瞒得过顾晚云。封禁之前,她终于求来个单独探视一刻钟的机会。

谢煜和凤曦都等在门外,逾时不见她出来,遂破开防御法阵进去,却见她端坐在圈椅中,半身染血,心脏处插着把匕首。谢重珣披头散发倒在地上,已气绝多时——最后居然是这个心性慈良的母亲快刀斩乱麻,给儿子带去了一份精心挑选、不会太痛苦的毒药。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明白这出血亲相残的人间惨剧的侍者也不敢开口。只母子二人俱都面色安详,彷如深眠。

他们终于都解脱了。

两具尸身就摆在凤曦眼前,回天无力。他胸腔里像坠着铅块,第一次为旁人的死亡感到哀伤。

最想救的三个人却先去了两个,谢重珩半生的心血和期盼,至此算是几近破灭。若是他知道了,还不知会痛苦成什么样。

发了会呆,凤曦也只能躬身一礼:“伯父……节哀。”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悄然隐去了身形。

房中再无旁人,谢煜枯坐在侧,木然守着死去的妻儿,终于流下两滴泪。须臾,阒寂中传来一点喑哑的呜咽,彷如重伤野兽濒死的悲鸣。

一家三口,此后仅剩他孤老一人,踯躅世间。无论爱憎、是非,也就这样了。

武定君府秘不发丧,对外都称母子二人“静养”。顾晚云本就避世多年,谢重珣更是自打回来就没见过外人,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按世家礼制,谢煜的心腹将两人着装入殓,整玉覆面,连同已熄灭的命灯放入棺椁,阖盖镇钉、朱漆敕封,从云舒堂走地道运进澜沧院的地阁。

枯荣生灭,浮华消散,碧落黄泉,尘缘了断。自此,恩仇宠辱一并封存。天骄骨,贵胄血,终落成棺底尘泥,待亲族都忘尽,再不为人知。

地阁空旷,周围立着一圈比人还高的粗陶瓮,也不知装的什么、摆了多少年。阁中秘设停灵处,余外别无仪仗。凤曦在棺椁上施了冰封术,代谢重珩上了香,环视着这不像冥堂的冥堂,冷情如他也不免唏嘘。

生时何等尊崇,到哪处皆受敬仰,死后极尽凄清,灵前无一人哀哭,连最简单的丧仪亦不可得,甚而无法入土为安,尚且不如平民百姓。天意无常,可见一斑。

谢氏府连生变故,外间同样风云暗涌。

四月中,帝宫秘密接入几个神秘人,谁也不知他们是谁、来此何干。不过一两日,他们又如同来时一般悄然离开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中心三境突然冒出一大批义慈使,奔走于长街短巷,四处寻找孤寡老弱、病残贫民等,声称官府为安定民心,令不少商、富自掏腰包,在各城外设了安济所,收容这些无依无靠的穷苦人。

那些人皆被送上马车,暗中运往王都方向,自此再未露过面。短短时日,就连永安的乞丐都为之一空。

同时,许是昭明帝催建承天塔愈急,征调的民夫也越来越多。青壮年动辄以千计送入帝宫,本该轮换下来的疲、伤、病者却鲜少有光明正大离开的。

唯独临近城门关闭时,总有紧蒙着黑毡的车驾持了内宫的腰牌出城,辚辚行往荒郊乱葬岗,天明方归。守城兵士并不敢多问。

蝼蚁终归是蝼蚁,非到必要时,高处的人注意不到他们。同在底层者还要竭尽全力在苛捐重税、乱象四起的境地挣扎求活,即使亲族也无心关注他们的去向。

一切都仿佛再正常不过,又仿佛涌动着丝丝诡谲。

珣,殉。开头就注定了他的结局。

主角最核心的特质源于我半生信念,才有了开文的动机。

想不到热血沸腾写到最后一卷,这居然成了一篇悼亡之作。

原该正着写正着看,岂料天地黑暗,盛世白骨,也只能正着写倒着看了。

胸有块垒,不吐不快。谨此悼念我多年的坚定、热爱,以及天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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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第 3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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