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绪，秦筝很快就开工。她不顾天寒，端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勤勤恳恳和泥巴打了两天交道，弄得灰头土脸，内心却一点儿不觉得累。
香梅来找她说话，看见她这样傻了眼。
“你在干什么呢？”
秦筝吓了一跳，长呼一口气，接着雕起手上一瓷土坯，满不在乎道：“做东西啊，你这不瞧见了么？”
香梅百思不得其解，急忙追问：“秦姐姐，你做这些东西是准备卖？可万万不敢啊，咱们这儿女人做生意是犯忌讳的，被抓住就完了！再说了，谁会和你做生意？”
秦筝沉沉一笑，“你别急着担心。我不会抛头露面明目张胆地卖，至于谁和我做生意，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香梅是个实诚丫头，闻言也觉得不好再追问，只提醒让秦筝小心。她蹲在秦筝身边，细细端详那些半成品，一拍手掌：“啊呀，秦姐姐，你手可真是巧，恐怕我爹也做不出来这么好的东西呢。”
秦筝但笑不答。她作为现代社会顶级美院的雕塑系学生，技艺虽不算是顶尖，但做些在这个时代还算上等的瓶瓶罐罐，也不是太难。
香梅见秦筝忙，也不便多加打扰，嘱咐秦筝有空来找自己唠家常后，就走了。
秦筝连轴转般忙活了一星期，终于凑够了第一批货物，背在背篓里送去店铺。光头老板一瞧，喜出望外，连连夸赞秦筝手巧，确定了要长期和她做生意。
秦筝松一口气，拿着老板给的货钱，在街上给秦王氏定做了件冬衣，又买回几床褥子，割了些肉，满载而归。
或许是药起了作用，这几日秦王氏的精神实在不错，见着秦筝回来，从床上爬起来，张罗着要给秦筝做饭。
秦筝拦住了她：“娘，你去歇着，我来就是。”
对于秦筝的孝心，秦王氏满意点点头，枯木般的手指掀开菜篮上遮掩的布，看到里面的猪肉，有些吃惊：“阿筝，你哪里来的钱？”
面对秦王氏，秦筝没什么好隐瞒的，全部一五一十说了。
她原本以为秦王氏会十分欣慰，却没想到，出现在秦王氏脸上更多的，是忧心忡忡，她蓦然皱起眉，“我知道，你想养家，想给我治病，可在咱们这儿，祖宗规矩是最大的，如果被别人知道你坏了规矩，娘担心会有人想着办法对付你。”
说着，她似乎回忆起什么，长叹一声：“从前我有个表姐，不想听家里的嫁人，自立门户做生意，生意倒是还不错，就是被人百般阻挠，后来闹到官府，那县太爷也是不明事理，下令禁了她的生意。”
秦筝问：“那后来呢？”
“后来......”秦王氏扶着门框，摇头叹惋：“后来她就走了，不知去了哪里，再也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嗨，这有什么？”秦筝一边炒菜，躲避油烟的同时宽慰秦王氏：“说不定人家换了个地方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呢？”
秦王氏目光复杂。她也知道女儿这样做是迫不得已，可这世道，对女人着实是艰难不公。
但她见到女儿这样懂事，似乎也觉得心里石头落下，等饭菜上桌，接连吃了好几块肉。
吃饭途中，秦王氏忽然有些哀戚，对着秦筝道：“你父亲在世时，唯一的心愿，就是把咱家祖传的手艺传下去，为此还差点收个养子.....都是我，没能给他生个儿子。”
秦筝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她放下手中夹菜的筷子，正色道：“娘，一定是儿子才能继承手艺吗？”
秦王氏擦拭干净眼泪，什么也没说。
秦筝却语气坚定：“娘，我今日就把话放下。完成爹的遗愿，不一定得是儿子才行。你若是不反对，女儿也一样能做到。”
晚上睡觉的时候，秦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她说完那番话后，秦王氏为难的目光深深刻在她心中。秦筝有不服气，她知道这个时代封建，可凭什么都活不下去了，女人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她心头。
若是自己真的开始经商呢？万一把生意做大了，能不能改变一些世俗观念？
这个念头缠在秦筝心中，怎么都散不去。白日她一边干活一边琢磨，有时候连秦王氏喊她都听不见。到了夜里，她就躺在床上想，可一连想了几日，还是没下定决心。
第四日，秦筝放弃了继续琢磨，转而开始在作品上用心。绞尽脑汁怎么让自己的工艺更上一层楼。
她在这方面的确有些天赋，进步很快。
为了不浪费瓷土，她在普通泥巴上练习雕刻，每天都要等找准手感再真正开工。她做出的物件越来越好，古玩店老板也是啧啧赞不绝口。
秦王氏看向秦筝的目光也越来越赞许，疑虑不安渐渐消散，欢喜自豪占满心头。
初春很快过去，寒风不再像刀子一样刮过，春日朝阳暖洋洋撒在人身上，很是舒服。秦王氏身体好多了，做饭的事便归了她。秦筝只负责专心做瓷器，她创意很多，做出来的东西让人眼前一亮，光滑亮釉上，仿佛闪烁着这个小家的希望。
这一日，春梅又到院里来寻秦筝，看见灰头土脸的她，忍俊不禁：
“你瞧你这样，跟土堆里刨出来的似的。”
秦筝有一阵没见到春梅，看见她一身春装，笑容明媚，心中也不由得觉得欢喜。
春梅搬了凳子坐在她身边，忽然提起一件事：“秦姐姐，你知不知道，镇上张员外要嫁女儿了。”
秦筝想了想，嘶了一声：“她家姑娘我见过，挺好的姑娘，许给了哪家儿郎？”
春梅一脸神秘：“我同你讲，这桩姻缘可是不错呢，张小姐啊，要嫁到京城一户当官的家里去了！听说那家人体恤张员外爱女之情，同意在咱们镇上也办一场婚事，而且张小姐那个未婚夫也很是有出息，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前途不可限量！”
秦筝一脸羡慕：“命好真是求不来的啊。”
春梅眼珠子转了转，示意秦筝附耳过来：“秦姐姐，你知不知道，张员外正高价寻师傅，要打造一套上好的瓷碗，给张小姐做陪嫁呢。开出的工费，啧啧啧，高得吓人！我是想着，你有这门手艺，不如......”
秦筝明白春梅的言下之意，只是没想到这等事还能让自己撞上，这几日冥思苦想的生财之道，不就主动上门了吗？
想到这里，一个难题就摆在了秦筝面前，虽说自己不觉得女人做生意有何不妥，可除了她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坏规矩的事，张府招工匠，自然也不会招一个女人。
她把疑虑说给春梅听，春梅不以为意：“张员外又不认识你，你扮成男子的模样过去，他老眼昏花还能识破不成？”
秦筝一拍大腿，当即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办法。自己又不是长时间和张员外相处，只不过见一面，展示自己手艺，就算扮成男人张员外也看不出来。
她头脑灵活，一点就通，顺便问春梅借了两件她兄弟的衣服，当即扮上让春梅看。春梅让她在自己眼前转了一圈，捂着嘴直笑：“你这一装扮上，活脱脱一个小郎君嘛。”
秦筝很是满意，准备妥当后就往张府而去。张府上挤满来参选的工匠，秦筝混在里面，衣衫普通，并不起眼。
她凭借手里的余钱，打点张府管家，问出张员外喜欢上好的青瓷。赶巧她手中真有一个佳品，当下放心许多。
不时张员外出来，坐在院中椅子上，让工匠挨个把作品举到他眼前瞧。
张员外年逾六十，胡子斑白，眼角纹深。他老来得女，珍宝一般疼爱，自小什么都给女儿用最好的，更别说嫁妆了，光是陪嫁的财物就满满八个箱子。他长在这以瓷出名的镇中，对瓷器百般喜爱，想让女儿带一套最好的瓷具去夫家，也是人之常情。
工匠一个接一个上来，张员外都不满意，频频摇头叹气。后面的工匠见状，也没了信心，皆是惴惴不安。
轮到秦筝了，张员外看她穿着简朴，只背着一个破烂背篓，不怎么在意，自顾自喝茶。
秦筝不疾不徐从背篓里掏出那青瓷，张员外余光瞥见，动作顿了一顿，放下茶盏，接过白瓷细细察看，好半晌没说话。他将白瓷还给秦筝，一连说了三个“好。”
“这东西，实在是漂亮。的确出自你手中吗？”
张员外看秦筝是个年轻人，有些不信。秦筝自信微笑：“只要员外看中，我能做出十件这样的来。”
张员外高兴了，当即让人拿出银两给秦筝，郑重其事嘱咐道：“这套物件对我非同寻常，还望你费心啊。”
走出张府，秦筝摸了摸怀中沉甸甸的银两，享受着周围工匠羡慕嫉妒的眼光，简直不敢置信。
没想到啊，不过是试一试，竟然真的赚到了巨款？
而且，女扮男装这条路，看来的确可行嘛。要是这样的话，那她以后，真的可以正式做生意了。她相信，凭自己的手艺，东西不愁卖不出去。
日光熠熠，洒在秦筝归家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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