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黄昏之时便会刮起狂风，树枝嶙峋的身影在窗子上斑驳摇曳。
窗外不时有蓝色或红色的光亮，嗖地一下飞走不见踪影。
一阵剧烈的颤抖从肺部传到喉咙，随即咳得全身都疼。
脑海中闪过污浊河水中锯齿獠牙的怪物向她游来……
夏昕阳如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气，突然睁眼死死盯着天花板。
红棕色的木质铆合，简洁优雅的对称结构……映入眼帘，好熟悉。
她猛地起身，下意识摸到身侧软软毛毛的一团，感受到皮肤下虚弱的心跳才松口气。
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一轻一重，听起来像是腿脚不利落。她瞬间又戒备起来，这里的人都不友善。
黑影拎着食盒缓缓靠近，果然是有些瘸的。破旧的斗篷带着土腥味儿，宽大的帽子遮住整张脸，佝偻着身躯看上去有些年纪。
食盒刚刚掀开缝隙，葱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夏昕阳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舔舔干裂的嘴唇。
一碗阳春面、一份凉拌芹菜、一双筷子依次摆开，她注意到男人的手指修长又好看。
“吃吧。”声音也好听，不似上了年纪。
实在太饿了，她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又是剧烈的咳嗽，差点一口把面条呛到鼻子里，酸胀地感觉让人想流泪。
木质筷子摩擦着指腹，劲道爽滑的面条带着淡淡的酱油味道，这是她两天来第一顿正经饭。
手腕上响起清脆的铃铛声，斗篷下的人不漏痕迹地侧耳。随即将精巧的菜碟向前推了推“吃菜。”
夏昕阳腮帮子鼓鼓的点点头，嘴里仅有的空间用爽脆可口的芹菜填满。费力嚼着喷香的饭菜，顺便借昏暗的灯光分辨对面的人。
只能看清一侧唇角微微扬起。
碗里连汤都不剩，夏昕阳感觉身体暖洋洋的。这才擦擦嘴问道“我怎么来这了？”
“你落水了。”男人的声音干净而柔和。
“谢谢，你叫什么？”
“华之……嗯，华之。”
听着像是他刚刚编的名字，这么小心谨慎为什么还要救人呢。
“夏昕阳。”她很坦然，名字而已，没什么好隐瞒。
华之不着痕迹地瞥一眼夏昕阳身侧，一对粉红色的小爪子抻着，好像也睡醒了。
她赶忙假装整理被子，把不安分的小爪子遮住生怕被发现。
“今晚住这里，明天你再走。”留下一些金黄色的玉米脆片和一小把干草华之就下楼了。
一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夏昕阳才撩开小毯子，抚摸着手掌大一团柔软的绒毛稍稍安心些。
那是她的灵宠——三花短毛海猪，五一。
“吃饭了，五一。”夏昕阳柔声道。
海猪全身白色短毛，粉色折耳上有黑色斑点。眼眶处毛发一黑一棕，黑色少棕色多，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此时浓密的短毛已经干透，泛着油亮的光泽。五一正瞪着黑亮的小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你委屈什么，为了救你差点没淹死我。”
她递上一根干草，淡淡的清香勾得五一的小鼻子动了动。
“不吃拿走了。”
五一迅速起身，小爪子搭在夏昕阳腿上，嘴里“呜咦呜咦”的叫着，急着要吃。
“小点儿声，再被抓住真的救不了你。”亏得叫海猪，不仅不会游泳还怕水。
五一听不懂，只顾着趴在干草堆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牙齿摩擦玉米脆片发出清脆的咔哧咔哧声，屋内弥漫着浓郁香气。
突然，一声巨响划破夜空。
紧接着是木头断裂声，瓦片碎裂声，尖叫声……摧枯拉朽般使整栋楼都在颤抖。
床边如豆般的灯火差点熄灭，她的心也一沉，看来哪里都不安全。
夏昕阳将五一塞在床下，脚下虽软还是冲了出去。
只见八角木楼的屋顶被砸开一个洞，不断有沙石和灰尘从洞口灌进来。
一只三头六眼，形状像鸡的巨型怪兽落在一楼大厅中央奄奄一息。
怪兽的腹部受伤了，五彩斑斓的羽毛还挂着蔚蓝色的鲜血。
三个一模一样的头有节奏地轮流捶打地面，六只爪子在泥地留下深浅不一的划痕。
围观的人并不散去，没人处理伤者反而将巨鸟团团围住。
有人一挥手撒开巨网将怪兽笼住，却不想只是一个闪电那怪兽便挣脱，网早已化为灰烬。
有人拎着锁链跳到怪兽头顶企图将三个头困在一起，却被甩在身下踩得血肉模糊。
更有甚者提着寒光森森地巨斧上前，却被挣扎站起的怪兽叼起来从屋顶破洞扔了出去。……
一时间，大厅里充斥着惨叫声和血腥味。
巨鸟似是被众人激怒又或是伤口的疼痛刺激它更甚，仰头凄厉地哀嚎，楼顶的瓦片、尘土又掉落无数。
还有不死心者上前妄图制服怪兽却如以卵击石般败下阵来。
她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她连武器都没有，还是算了。手腕磕在地板上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仿佛听见召唤一般那三头六目的怪物忽然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地飞起，虽不稳当却朝她扑来。
夏昕阳虚弱地挣扎着节节后退，眼看那利爪即将勾住自己。她呼吸一滞，完了。
忽然一道灰暗的身影倏地挡在身前，双手张开，两道金色绳索凭空缠住怪兽的利爪。那巨鸟不但没有跌落，反而像有无形之力承托一般悬于空中。
再一挥手，绳索不见了，巨鸟也带着哀鸣飞走。
夏昕阳这才看清斗篷下清秀的容颜。
风度翩翩之姿独有一份令人望而生畏的狠厉，偏偏一道疤痕从左侧嘴角蜿蜒至下颌再跌入锁骨，最后隐入衣领中……
她想技艺再高明的画师都无法描摹眼前人的风姿。他是仙与魔的妥协。
楼下众人仰望着巨鸟飞走却迟迟不肯散去，有人失望、有人不甘、更多的人受伤。
“都走吧。”没有理会夏昕阳，华之披好法袍戴好帽子，缓步走下楼梯。“我说过，这里不能猎杀。”冰冷的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
“说得轻巧，我们又不像你。末世一到，没有学院庇护都是死。”
“不抓住它，学院不会认可我们。”
“就是，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有一只受伤的……”
华之阴寒的目光扫视一圈，众人纷纷闭口。
这群相貌肤色各异的人，因为陆地面积越来越小，聚集在此才得以生存。
可末日诅咒如悬在人们头上的利剑，只有得到学院庇佑才能在末日之后继续存活。
夏昕阳知道这些人的打算。她也想抓住一只，可是对他们破坏规则和趁鸟之危的行为感到不齿。
扶墙转身进屋不再理会，刚才的生死一线吓得她现在还腿直打颤。
众人散去后华之熟练地收拾残局仿佛做惯了似的。
夜空中翅膀煽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呼嗒呼嗒落在后院没了声音。还好没事，他松了口气。
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夏昕阳知道人已散去，可以出去了。
“我来帮你吧。”不等华之答应，开始主动整理残破的桌椅。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扔掉；摔碎的碗碟统统清扫出去。要是怪兽多来几次，估计整个楼都要换新的。
“你也来抓它们？”华之说不出怪兽那个词。
“嗯，师父让我来的。”
夏昕阳是玄清派弟子，属道教分支，她是唯一一个女弟子。
“师父说末世立足要证明自己，抓到一只，捕兽学院就能认可我还有门派。不然我们永远都是不入流的……”
“不入流？”那老头真敢这么说？华之难得眼睛亮了一瞬。
在夏昕阳听来却是他不信。“是真的。”
“还有呢。”华之扔下扫帚长叹一声。
“让我顺便找个人。”
“需要我帮你找吗。”华之来了兴趣，终于把帽子放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夏昕阳。
“不是。”夏昕阳憨笑着，小鹿般清澈的眼眸露出算计。“你教我抓怪兽。”
刚才华之应对巨鸟她已经看出端倪，这人不简单。“我完成师父交待的任务就走，绝不连累你。”
“不寻人了？”
“师父说找不到也无所谓……”夏昕阳故作轻松道。
华之动作一顿，狠狠瞪了夏昕阳一眼，“不教。”半张裂开的桌子直接扔到门外。
她一愣，连忙改口道“我在这里帮忙，你教我好不好？”
“不好。”
“给口面条吃也行。”
“不行。”
“给点玉米脆片和干草也可以。”
“不可以。”
夏昕阳绝望地蹲在台阶上大哭，自从来到这里她的术法就没灵过，她不想再回到学院受人欺负。
华之扫扫衣襟上的尘土，蹲下平视着夏昕阳。“门派没人了吧，派个小丫头过来。”
“小惑易方，大惑易性。师父说我只有小惑没有大惑，才让我来。”
抹着眼角泪痕继续“虽然我的武功是最差的，但可以后天修炼……”振振有词的样子令华之眼角爬上笑意。
“上楼休息去，别妨碍我。”
“我帮你吧，什么都没有也行……”
“马上，否则明早没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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