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特有的刺鼻消毒水味道侵袭着嗅觉神经。
商婼听见耳边医疗仪器的滴滴声，脑海中前所未有的疼痛，她竭力忍耐着才没有痛吟出声，在无止境的折磨中终于从昏沉中睁开眼睛。
视线十分模糊，抬眼的时候，额头更是肿胀到脑神经都在抽痛，商婼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脑海中一片空白，最后的记忆是她深夜万念俱灰躺在浴缸里流泪，怎么一觉醒来，人就来到了医院？
难道她溺在了浴缸里，被人发现送来了医院急救？
那这对她的人生可谓是雪上加霜，毕竟如水鬼般溺在浴缸里浑身惨白□□毫无尊严的模样，应该能成为她人生最狼狈落魄的定格点。
商婼本就低潮的意志再次下滑，她眼睛酸涩，小腹涨涨的快要忍耐不住，刚想起身去洗手间解决生理问题，却忽略了手指上以及头上身上连接的医疗仪器，手背上针头还在输液，牵扯晃动间发出的声响，惊醒了陪护床本就在假寐的男人。
程净值睁开眼，看到商婼在床上正胡乱的挣脱着身上连接的全自动心电监护仪，他瞳孔一缩，立刻起身疾步过来阻拦商婼的行为。
“都出车祸了，还要这么任性吗？”
“就算是不为你自己着想，你难道连小橙都不要了吗？”
这好像是——
程净值的声音？
商婼头晕目眩，正难受不已，熟悉但又不那么熟悉的声音夹杂着薄怒，急促的斥责着她的离谱行为，同时也紧握住了她的手，强行把她按回了床上，程净值拿起商婼的手腕，检查上面针头还牢牢的被贴在手背上没有松动，他才松了口气，仰头抬手将输液管的速度调到最低。
商婼在被按回到床上的那一刻，就看着眼前男人深刻隽丽的脸愣住了。
真的是程净值，是他，却又不那么像他。
程净值性格冷淡，沉默寡言，却长了一张精雕细琢的精美俊脸，商婼曾屡次难忍的装作不经意调侃：26班那个姓程的学神很有几分姿色。
现在眼前的程净值似乎依旧沉默，他仰着脸用手指调节着输液频率，他也依旧很有几分，甚至是又涨了几分的姿色，但五官却成熟深邃了许多，少年人特有的薄削抽条身体一夜之间蜕为成年男人的稳重内敛，商婼看着程净值，控制不住的胸口起伏，心率加快。
心脏的悸动总是来得那么诚恳。
脑海中出现昨日晚上的画面，她拉着最好的朋友孟欣来到了26班的毕业聚餐晚会上。
商婼是一中众所周知的校花，人赐外号“小美”，性格飒爽强势又热烈，朋友遍布高三26个班级，到哪里都如鱼得水，在不属于自己的毕业班级聚餐上高谈阔论，起哄中嘻嘻哈哈的向被所有同学戏称为高岭之花的学神程净值表白，又在被拒绝之后玩笑一般的耸肩感叹：“大家都说你不近女色，非要让我来试试，看来大家所言非虚……”
在那之后一切记忆都模糊了，因为商婼即使被那高到天际的自尊心撑着，也难以继续表演着所谓的游刃有余，谈笑风生的社交queen人设。
这不是被起哄的意外，而是她精心筹谋的意料之中——
俗话说人生有失必有得。
商婼简单的以为她失去了父母，也许能在情感上得到补偿。
但现实狠狠教会她，告诉她人生就是一再失去的过程。
商婼盯着程净值的脸，讷讷说不出话来，程净值调整完输液管，复杂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商婼脸上。
商婼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她很想强撑起来打趣一下，显得自如一些，但疼痛晕眩的身体实在难以支撑，她最后只能问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不是她的父母。
再不济也该是还没来得及出国的好朋友孟欣。
医院怎么都不该通知只是在通讯录普普通通的普通好友，除非医院真的是按照她通讯录首字母排序叫人的。
程净值垂下眼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商婼的问题，而是在床边坐下来。
明明是熟稔超出正常社交的距离，但他的姿势却是背对着商婼，男人的衬衫在一夜的辗转之后满是褶皱，商婼的目光落在他宽阔的肩上，程净值声音成熟磁性，很平静沉缓的向商婼说着现状，“昨天医院先给我打了电话，我过来之后，等你情况稳定，才通知了你父母，小橙昨晚没等到妈妈，不肯睡觉，我只能告诉她妈妈是生病了，等会儿她应该会过来，你最好想好该怎么和她说现在的情况……”
听着这些根本听不懂的话，商婼大脑的晕眩越发严重：“医院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小橙是谁？程净值，我和你不熟，不是吗？”
也许是报复他冷淡的拒绝她的告白，也许是担心自己昨日溺在浴缸和平日大相径庭的凄惨模样被程净值看到，商婼的自尊再一次奇怪的强烈膨胀，用着撇清关系的话语来试图让自己能再次和程净值平起平坐。
程净值转过脸来，拧眉不可思议的看向商婼，商婼和他对视，再一次从程净值变化的外貌身形，以及他若即若离的复杂态度中，感受到有什么让她恐慌的东西正在疯狂酝酿，或者说有什么不可抗拒的现实在她所知之外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盯着商婼表情冷漠的脸长达十秒之后，程净值才终于哂笑一声：“……你是对的，和平常夫妻相比，我们的确是不熟。”
说完后，他再次看向窗外，清晰的下颌轮廓和挺拔的鼻梁让他的脸在这个侧后方的角度都没有任何死角。
很如隔云端的清冷男人，很符合程净值的人设。
但是……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商婼脑中再次轰然作响，头部疼痛欲裂，她呼吸急促，难受不已，在这种较量中败下阵来：“什么夫妻？程净值……你到底在和我开什么玩笑，我承认昨晚和朋友玩high拿你开涮，是我的错，但你也不该这样趁人之危，在这种时候戏弄我……”
程净值表情变得奇异了起来，他终于转回脸面对商婼，然后紧紧盯着她的脸，捕捉她每一个微表情，在确认她不是装模作样故意挑起事端闹不愉快之后，程净值的表情从居高临下的自嘲与淡漠转为浓重的焦虑不安。
“商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程净值再一次抓住了商婼的手腕，尽量将某些失控握在掌心，他俯身贴近她的脸，看她额上青紫肿胀的可怖撞伤，想要确定她是正常的：“你只是又在玩你那些耍脾气捉弄人的游戏了，是吗？”
“你……你别碰我……”
近在咫尺的清隽瑰丽面庞，极其暧昧熟稔的关怀，让商婼跟着极度紧张，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感情方面被拒绝，更不允许自己在受伤的时候被耍弄，“程净值，昨天的事情我相信你心里应该有数，真的只是大家喝了点酒玩大了，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吧，如果你救了我，那我会感谢你，但请你不要说些奇怪的话，我……”
程净值没再听商婼的解释，而是用力按向了呼叫铃，另一只手控制住情绪越发激动的商婼：“医生，医生……护士，病人记忆疑似错乱……”
二十分钟后。
商婼手里拿着自己的脑部CT，愣愣听完了医生的话。
医生说她是出了车祸，脑部遭受重击，有颅内出血和脑震荡症状，只要静养个4-7天就能差不多出院，但出院后也得静养，还说什么记忆紊乱也是正常现象，等过些时间血块消除，就会恢复如初。
“我不是在浴缸溺水了吗？”商婼很想相信医生，但她大脑的记忆又是如此清晰，相信自己是本能，她不可能怀疑自己。
“溺水不是这种症状，商小姐”，医生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准商婼的脸，“我想你应该来没来得及照镜子。”
高清摄像头和五寸大屏幕照出商婼整个额头可怕的水肿，和弥漫到眉毛的青紫淤伤，屏幕中的女人脸陌生又熟悉，因着撞伤而形状可怖，商婼犯了恐怖谷效应，惊呼一声后就想用双手捂住脸。
程净值牢牢按住了她，加重口吻再次提醒：“不要乱动，你还在输液。”
医生又交代了几句之后，离开了病房，商婼满脸惊恐，眼眶湿润，躺在床上被控制着动弹不得，程净值俯身下来，叫着她的名字再次确认：“商婼，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现在是2024年，不记得我是谁？甚至你连小橙都不记得了？”
商婼泪眼婆娑，心脏对于忽然到来的未知害怕到抽搐：“怎么会是2024，不是2014吗？你是谁？是我的老公？我们怎么可能会结婚，小橙又是谁？你别告诉我我们连孩子都有了……可是我明明才高考结束……我明明记得昨天我在众人起哄的时候调戏你，你还拒绝我来着，我还是个没到领证年龄的孩子……你一定是和医生串通好报复我昨天的轻浮举动，对不对？”
商婼情绪激动，眼泪从眼角滚落，沾湿枕头，一觉醒来直接略过了十年，还貌似有了老公孩子，这搁谁身上谁受得了？
就算老公是她高中暗恋了两年多的程净值，她也同样接受无能。
眼看商婼哭得肩膀抖动，眼眶通红，鼻涕都跟着流出来，简直伤心至极，程净值再次沉默了。
他深深的深呼吸，然后抽出纸巾，骨节分明的手指凑近商婼的脸，小心翼翼擦去她的泪痕，对于这样性情大变的商婼，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再三确认：“你认为现在是2014年，你的记忆停在毕业聚餐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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