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净值点头，重新坐在了商婼身边：“就算是失忆了，你们也是母女，你看，你一眼就认出了她。”
说到孩子，程净值的语气也柔软了许多。
商婼酸涩窒闷，心情低落下来：“……可我现在不认识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二十八岁的她虽然和高中暗恋的男人结婚，却仍旧没能得到幸福，感情生活冷淡，这样的她，真的有做好一个母亲吗？
十八岁的商婼从没想过，自己会那么轻易的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延续下去，潦草的结婚，潦草的生子，给自己的孩子潦草的生存环境……
可照片里的小丫头是那么鲜活可爱。
商婼想，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可爱吗？
她的爸爸妈妈会因为她的可爱而真实的爱护过她吗？
“别担心，她知道妈妈生病了”，程净值安慰商婼，“你只需要告诉她自己没事，需要静养，让她安心跟着奶奶和我生活几天，等你出院就好……过几天你脑部的淤血消散，你会想起来一切，再然后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程净值说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里的情绪抽走了许多。
商婼还想说什么，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程净值：“她们来了。”
他这样提醒商婼一句，然后起身去开门。
商婼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小橙的奶奶，应该就是她的婆婆，是程净值的亲妈。
程净值的家庭情况虽未公开过，但也不是什么藏得很深的秘密，商婼知道他的父亲是银行副行长，母亲是律师，而他是独生子。
能当律师的人，刻板印象里必定是对人性洞若观火，聪明挑剔的人才。
即便有小橙这个孙女在，商婼也对见律师婆婆十分紧张，但门打开，进来的人却不是想象中的人。
薛锦霞对着女婿和善笑笑，然后一脸担心看向病床，和母亲的眼神对上，商婼感觉恍惚到如隔尘世，十年过去，母亲的脸上那些原本尖锐的线条都柔和些下来，无论是面部垂下的肌肉走向，还是不再风风火火的行动，都明晃晃向商婼彰显着她的衰老。
她不是离婚了吗？她不是自由了吗？她不是已经头也不回奔向她的中年幸福了吗？
怎么在十年后还紧紧交叉在这个负担女儿的人生里，竟然替女儿照顾起了女儿。
“怎么伤的这么重”，薛锦霞看到床上整个额头淤紫肿胀的女儿，惊得神色都恍惚了，她眼眶瞬间通红，但遮掩的抹了抹，然后匆忙转向程净值求证，“你昨天不是说不碍事的吗？”
“我是怕吓到你，也吓到小橙”，程净值安抚着老人，压低了声音把情况往小了说，“静养大概一周就会慢慢恢复，只是头皮挫伤，软组织水肿而已，小橙也在这里，你别太慌张失措，小孩子很敏感的。”
商婼眼睛盯在母亲脸上难以移开，她努力去分辨，她脸上的担忧是真是假，她的慌张是怕要替她照顾女儿的烦闷，还是真的担心她会由此缠绵病榻。
她同时心中还有一份不适应的怪异感。
和其它孩子不一样，商婼很不容易生病，她早已记不清自己上次生病时什么时候，更记不清那次母亲有没有露出类似现在的担忧慈爱神态。
商婼紧张而急促时，她的手指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
“妈咪，痛不痛，小橙给你呼呼……”奶声奶气带着鼻音的童声响起，商橙朝着商婼插着针头的手背上轻轻吹气，商婼内心像是过电般麻痹震动，垂眸看向小小的努力抓着她手指的人儿。
她的视线对上小丫头圆溜溜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小丫头瘪了瘪红润小嘴，似乎要哭出来，但好像小小年纪的她已经早熟到不爱哭似的还憋着：“妈咪，你好像个大紫茄子！”
商婼眼眶莫名一热，那种突然成为母亲的怪异感在可爱的小丫头的童言稚语中被冲淡不少。
她的手指也勾住小丫头的小手，在那种暖融融触电般的漂浮中被逗笑，自然而然和小孩子开玩笑：“因为小橙是橙子，所以妈咪是大茄子。”
商橙又瘪了瘪小嘴，这次终于哭了出来：“呜呜……”
商婼吓了一大跳，急忙求助的看向程净值，她以为自己哄女儿哄得很好呢！结果却把小丫头给弄哭了。
正在商婼六神无主的时候，小橙却哽咽着又爆惊人言语。
“妈咪，你不要跟爸比离芬……”
四岁半的小孩子正是敏感的年纪，就算什么都不懂，也能感受到最亲密的妈咪和爸比间总是弥漫着一种让她难过的冷意，昨天妈妈没有准时来奶奶家接她回家，小橙子追着奶奶问为什么妈咪说以后不能跟爸比常见面。
薛锦霞没有办法，只能柔声哄慰：“因为妈咪要和爸比离婚，以后妈咪就能更多的照顾到橙橙啦~”
她笃定小孩子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
但商橙很懂，她甚至知道离婚了，爸比就很快会有别的小宝。
幼儿园大班的同学爸比和妈咪离婚，他说周末妈妈会送他见爸比，爸比在外面生了更小的宝宝，他说的兴冲冲的，却让小橙有了心理阴影。
她不想爸比有其它更小的宝宝。
她想爸比只爱她一个宝贝，就像妈咪爱她一样。
但如果妈咪再生一个可爱小妹妹，给她当玩具，那她也会兴冲冲的。
薛锦霞听到商橙嘴里说出“离芬”两个字，立刻惭愧不已，又慌张地害怕商婼因此生气，她正想张口向商婼解释自己并非故意，就见商婼泪眼朦胧看着伸手抱起商橙的程净值：“……你都要跟我离婚了，还说什么夫妻关系还可以，你觉得这样戏弄我很好玩吗？就算我有做的不道德的地方，难道你就真的清清白白吗？”
商婼情绪失控，模糊的泪眼中程净值神情错愕，她声嘶力竭用力控诉：“孩子不是我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不带套就是想要孩子，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一清二楚，你必须得负责！”
她现在失忆到忘记自己女儿，如果程净值趁虚离婚，那这么可爱的小橙子怎么办？
以她现在的状态，连个人都做不好，更别提去做好一个母亲了。
她是个刚成年的巨婴，可二十八岁的程净值刚好适合承担责任。
总不可能连当初造人都是她蓄意谋算的，所以商婼这番控诉说的毫不心虚。
商婼情绪失控的吼完，自己难受的躺回床上，既不敢面对程净值的视线，更不敢面对那个可爱小团子的脸。
只不过短短十年过去，她怎么能把人生过得这样糟糕透顶！
商婼撒泼打滚在床上蒙住脸哼哼唧唧，一副尊严人格都不要，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就不离婚，绝不离婚，程净值必须帮她带娃！
商婼一番花里胡哨一气呵成的操作，不止震惊了两个大人，连被爸比抱在怀里的商小橙都惊愕的瞪大眼睛，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问号，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怀疑的看向爸比——
妈咪怎么啦？
怎么有点像大班同学输了游戏后躺在地上蛮不讲理非要耍赖的模样？
程净值又在匪夷所思中想笑了，但他这次还是忍住了，因为显然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先交代。
程净值看向了受惊的薛锦霞。
薛锦霞盯着女儿这幅模样，简直不敢相信，程净值把商橙放下来，及时拉着岳母走到门外说悄悄话，他指了指脑子：“她现在撞到头部，记忆错乱，所以才会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医生说不能刺激到她，所以一切都得慢慢来，等她自己恢复，不好人为干预，我们最好不要强行给她灌输些什么……”
薛锦霞又是头疼，又是害怕：“那我要怎么做？”
程净值沉吟片刻：“她说什么，你就顺着她就是了，不然她再问些你别的，你答不上来，她生气怎么办？”
薛锦霞连连点头同意：“好，我知道了。”
“总之，现在一切都得等她自主恢复正常，才能进行下去”，程净值暗示意味很浓，“……我们还是要让小橙安心，以及开心为主。”
薛锦霞再次点头：“好，我懂，我什么都不说，你们的事，我肯定不会胡乱插手的。”
事实上，薛锦霞也并不同意商婼才结婚两年多，就没来由的又和程净值闹离婚。
明明孩子是她愿意生的，薛锦霞也看得出来女儿对这个女婿不是没有感情，更何况他还是小橙的亲生父亲，在薛锦霞看来更是个事业有成，宜家宜室的好男人，但对于商婼的决定，薛锦霞连站在母亲的角度说句劝慰的话都不敢。
薛锦霞早就不再是年轻时那个偏执多疑风风火火的强势性子，事实上她现在是个被商婼治得没脾气的中年老人。
商婼在成年后忽然像是被下了蛊，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她的强势独断偏执自我与冷酷让她像龙卷风一样众生平等的扫过所有人，能忍的下的早已被驯服成了她的奴隶，忍不下的也早早卷铺盖走人。
薛锦霞是商婼的母亲，她逃不掉，斩不断，她还心有愧疚，于是便束手就擒地被卷入这风暴中心，享受着商婼给她的含饴弄孙的衣食不缺的安宁晚年。
她看着商婼，有时候觉得像是在照镜子，无端的就悲从中来，只能把弥补不到的爱全都浇筑在小橙子身上。
但是点完头，薛锦霞又止不住的担心：“那她多久能恢复，这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那小橙可怎么办呀！”
“不会有后遗症的”，程净值斩钉截铁，“我比你更关心她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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