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中的炭火星星点点,坐久了身上也会染上一股呛人的烟熏火燎的味道,郑文的半边脸和身体上的寒气在火光的映射下快速温暖起来。
从阿苓那里,她了解到如今是周朝,天子定都镐京,至于当政之人姓氏为何,阿苓并不知道,于是郑文也并不确定这个周朝是否是她所熟知的那个武王伐纣后建立的宗周王室。
不过,根据阿苓所告诉她的来看,这个朝代非常重视礼制,贫民在平时是没有肉可以吃的,一般只能靠各种蔬菜、粟米、大豆饭、小麦饭和高梁饭来果腹,只有贵族才有食肉的能力,郑文注意到阿苓说起这个的时候喉咙滚动几下,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城中倒有不少的狗肉铺子,不过价格也并不便宜,阿苓说她家中只买过一次,还是因为她阿弟身体不好家中怕养不活,只能买狗肉做成肉糜粥给阿弟食用养身体,毕竟狗肉也算是荤食。而平时打猎来的肉类和皮毛基本上都卖到了城中,换取钱币买来粮食和粗布维持家用,阿苓吃肉的次数用十指都数的过来。
郑文从阿苓的话里推测出,这个时代应该是贵族当政,权力很大,甚至连各阶级食用的食物都有一定的规定,且贵族之间贩卖奴隶很常见。
古代的奴隶一般是敌国战俘或者为了生存自卖为奴的贫民,这足以说明战争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是常态,因为稳定的奴隶交易必须保证有货源才能进行。
而当她问及是否存在诸侯国时,阿苓又一脸迷茫,表示并不知道什么诸侯国,身为一个平凡的古代贫民,阿苓知道最远的故事也只是流传在镐京这座王城内,只知道管理这片土地的人被成为周王,至于周王姓什么,并不在她的思考之内。
郑文这才意识到,这里是消息传播缓慢的古代,甚至可能是奴隶制社会,一个平民的一生可能就只在村子附近活动,她不会知道这个国家有什么邻国,是否经常发生战争,主政之人是谁。他们只知道眼前的一亩三分田,一辈子都在为吃饱穿暖而劳动,为活着而努力。
这些事情雎可能知道,毕竟对方是从世家贵族出来的仆人,虽然雎并没有说过自己的来历,可有时候谈起现任女君也就是郑文的继母表情之蔑视和流露出的态度,还是可以看出郑文亲生母亲出身的不平凡。
可郑文还是不敢询问太多,她实在是怕对方瞧出什么,毕竟这是一个有巫存在的时代,如果她被当作邪祟烧死咋办。
晚饭是蒸饼,小麦磨成面放在器皿中蒸熟,还有从菜地中摘的葵菜简单地煎熟,撒上食盐,荤食是前几日未吃完的豚肉,郑文吃不惯雎的手艺,干脆自己烹制,用刀把豚肉切成薄片放在炉子上的石板上烤制,在撒上胡椒粉和食盐,焦香味道顿时飘满整个屋子。
这个时代基本上就是煎(煮)和蒸两种烹饪手法,郑文吃了几次就觉得寡淡无味,特别是肉类,她味觉一项灵敏,稍有腥味便察觉出,吃过几次雎的手艺她实在是忍耐不下去直接自己上手,名曰好奇,鼓捣出来的味道竟然还不错,最后,雎也干脆放手让她瞎琢磨,还不由笑眯眯地夸奖几句女公子像先夫人一样聪慧。
郑文听雎说起先夫人,不由面露好奇,仰头顺势询问有关母亲的事,她并不怕露陷,之前雎曾无意中说过这具身体的母亲难产而死,对于一个自幼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询问有关母亲的事情应该十分自然。
“先夫人之前在齐地素有名声,诸国王姬中,也就我们夫人长得最是好看,要不是……”雎话说到一半,对上郑文兴致盎然的眼睛察觉到自己刚才显是要搬弄主家是非,一下子神智清醒,突地停顿了下来不由轻轻拍打了一下郑文的额头。
郑文悲叹一声。
雎失笑。
也不知女公子最近何来的这种毛病,专爱挖人私密,就连自己父母的私事也敢探听,公孙贵族世家,龌龊再多不过,事事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事。女公子这毛病实在是……日后说不定会引来祸患。
生活在古代的雎不会知道现代人的八卦之魂。
雎想到这里,笑不出来了,赶紧拉来郑文,仔细教导。
郑文刚吃完饭,看见雎熟悉的神情,生怕又要被和尚念经,往常雎说教没有一刻钟是停不下来的,宽松恣意的表情顿时一收,眉头轻蹙,垂着眼帘:“雎,我想念阿母了。”
这句话杀伤力百分之百,她检验过数次,依旧效用巨大。
果然,雎不再说什么,面容也肃静下来,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抚摸了几下郑文的发鬓,终只长叹一口气:“女公子,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一年就是大女要出嫁了,以后到了夫家也不能如此恣意行事,容易招来祸患。”
郑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她现在的年纪在前世谈恋爱那叫早恋,是被明令禁止的,现如今干脆直接略过了恋爱,要谈婚论嫁了,真是一言难尽。于是,她只能嗯嗯几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雎看她这模样,估摸着又没放在心上,心想只能以后慢慢教导。
夜幕降临之前,雎安置好郑文后,拿着一个小包裹出去了一趟,大约半个时辰才从外面回来。
郑文知道雎去了何处于是没睡,听见外面的关门声赶紧跑了出来:“雎,你回来了?”
“女公子怎么还没歇息?”
郑文说:“睡不着。”她看雎神色不好,直接询问道:“阿苓她阿父情况不好么?”
雎点点头:“腰腹处一大块肉都被咬了下来,听疾医说身上还有几处骨折伤,估计熬不过两三天了。”
郑文听到这句话,想到白日里见到的那个提到兄弟姊妹面带微笑的小姑娘,心情也忍不住沉郁下来。
心中思绪万千,最后只轻轻地说了一句:“雎,你这几天常去看看他们吧,能帮着就尽量帮着。”然后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雎看着郑文离去的背影,心想,女公子和先夫人一样也是位心善的人呢。
郑文回到屋子确实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床帐,双目无神,陷入了沉思。
今天雎虽然及时停住了话头,可她还是得到了一个消息,这具身体的母亲身份果然尊贵,是一个诸侯国的王姬,怪不得雎谈论起先夫人时总是神情骄傲,听雎说,这位夫人的容颜还不差,一个有着美貌的王姬怎么也不会嫁给一位小官。
郑文心想,自古以来女高嫁男低娶,原身的父亲地位应该也不低,这也算是近来的一个好消息吧,至少自己不会被饿死冻死。不过,原身父母身份再高,她如果一直呆在这个庄子里的话,下场也不会太好,所以还是得回去才行,要不然一切好处都无法变现,说不定还会被无知无觉地安排了自己的下半生。
毕竟那位不受雎待见的继母应该也不是啥良善之人。
她想,得想个法子回去才行。
什么法子呢?
做梦?神灵仙灵?
这个世界的人好像格外看重神灵入梦之说。
在这样的想法中,郑文的思绪也跟着模糊起来。她似乎来到了一条街上,人声鼎沸,街道上小贩林立,各式各样的花灯悬挂在空中,形成了一片灯海,周围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她被人还裹挟着向前走动,头上的帏帽也被撞落在地上,瞬间被踩踏地不成模样。
在一片恍惚中,她听到了一道声音,清越中带着疏淡。
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见在一盏花灯下站着一位郎君,身姿挺拔,一身锦袍,明灭的光线模糊了所有,灯光摇曳下,只能看见对方精致的下颌骨,他身边的人似乎发现了郑文的视线,对着郎君说了一句话,对方看了过来,霎那间,郑文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一双狭长而疏冷的丹凤眼刻画在脑海中,像是生存在高山上的雪狐眼睛,一双眼眸微微上挑,疏离冷漠。她看不清青年的面目,但应该极为俊美,可郑文心中却觉得对方并不是一位亲和友善的人。
她正如此想着,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捂在她的唇上,死死的压住,她猝不及防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制住了,整个人被向后拖去。
这双手力气很大,应该属于一个青壮男人。
郑文脑海中思绪繁杂,各种猜想都冒了出来,她快速意识到自己如果被带走,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后就开始拼命的挣扎,不过和一个青壮年男人的力气相比,她的挣扎就如同蚍蜉撼大树一般,最后她的力气耗尽只能无力地看着前方,目光落在一处锦袍上时郑文忽然想到什么,她眼睛里又有了光彩,死死地对上那位郎君的眼睛,祈求他的救助。
但那位郎君看着这边的目光一直未曾有过任何变化,冷淡而疏离,如同在看一幅闹剧,好似神佛,不喜不悲。
他不会救她。
她意识到这点后心冷了下来,紧扣在身后男人手臂上的双手也因无力而垂了下来,在即将陷入黑暗中时,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有些不切实际。
是雎。
雎在叫我。
郑文想,她在说什么呢?
“女公子,女公子,快点醒醒,你又做噩梦了。”
噩梦?对,这是在做梦。刚意识到这个,郑文就从梦境中脱离出来,一睁开眼,就对上雎担忧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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