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兰德深深地注视着那道背影，上一次钻心般的疼痛已经远到记忆模糊了，但那种无能为力的悲伤直到现在也紧紧围绕着他。
普兰德拿着药包，走进屋里，床上的潘佩尔睡得安祥，他记得自己在无数次在深夜看到潘佩尔拿着那卷破旧的地图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他每每想将那地图夺走时，就会对上那双固执的瞳眸，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而此时此刻的潘佩尔没有梦呓，也没有攥着皱巴巴的图纸，他恍惚想起多年前公主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坐在床边，帮和公主玩闹一天偷偷回来的潘佩尔抄族法抄得昏昏欲睡，床还被潘佩尔霸占。
普兰德沉默地看着那张熟悉的的睡颜，竟突然勾起嘴角，眼神迷离，似乎陷入某种追忆。
他想或许这些年就是个残忍的梦，公主没有走，女王也还会在功课之余奖励他们两颗糖果，大家都好好的，也没有那个突如其来的男人，也没有那些危险的植物……
哈尔西恩僵直在门口，普兰德的笑让她迈不动步子，她把刚要进去递热水的佐伊拦住，眼底有些湿润也夹杂着迷茫。
明明大家都是为了精灵族，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开心，可是族法明明是大家都商议赞同的，植物也确实害了人，但失去这些，原本强盛的精灵族却走向衰败，几乎没落在这座华丽的大陆。
哈尔西恩知道佐伊害怕这两个人，接过热水，示意女孩可以离开了，佐伊这才长舒一口气，虽然好奇，但他更怕那个可怕的骑士长。
“跟我来吧，我教你煎药流程，我特意向简修请教了。”
普兰德这才缓过神，顿了顿还是起身跟着哈尔西恩出去。
哈尔西恩也欣慰这么多年他们依旧如同手足的感情，见他这过度担心的模样，有些忍俊。
“不用担心了，这里很安全，你忘了吗？当年姐姐和大家一起设下的结界。”
普兰德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女王的结界他不会怀疑，但潘佩尔的身体这几年实在太差，原本不该由他去征战人族的，但一遇到这种种族交流的事，潘佩尔总是不要命的积极，也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话越来越少，唯一的交流就是潘佩尔见他魔力增进时嫉妒的一眼，像小孩一样。
普兰德抿着唇，摇摇头，跟随进了一间房，哈尔西恩熟练地操作着，每一个动作都要等普兰德完整重述一遍才继续。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普兰德还是忍耐不住，他从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就有太多问题，当年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明明不是只有离开这一条路的。
但普兰德酝酿了许久，也不知道从何开口，大脑混乱得丝毫没有先前的理智。
哈尔西恩盖好最后的盖子后，又让普兰德重复了一遍，才缓缓开口，语气试图轻松一点：“这么多年了，这里还是和之前一样啊，我在这个角落生活了这么久，发现其实有没有我这个公主大家都活得挺快乐的，当初的离开看来也不是……”
普兰德没有等她说完，气息不稳：“才不是！族人怎么会离得了公主！”
哈尔西恩瞳孔缩小，好不容易营造的轻松氛围也消失殆尽。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明明当初有更好的办法的，不离开也不会怎样的，这事又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无偿帮助他们！”
普兰德这么多年头一次毫不遮掩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像个未成熟的孩子一样诉说自己的不公。
哈尔西恩却像是没有看见他的歇斯底里：“普兰德，族法第一条是什么。”
普兰德一时愣住，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但他早已将族法刻进脑子里，怎么会不知道……
“第一条是王族不可伤害族人，违者将被驱逐出精灵族！姐姐和大家没赶我走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哪还能赖在这里，况且我现在也不是公主了，你想走就走吧，我知道你对这些药草有怨，但我感受过它们的好处，只怪我当时太急于求成，没有研究清楚才造成那种局面。”
普兰德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他当然知道第一条，但他更记得族法最后一条。
——凡是以保护族人为基准的行为若伤害到大家，望海涵，我的后代们都是第一次保护大家。
落笔是第一任精灵王，随后每一部族法末尾都会有这句话。
普兰德心里涌起翻腾的难受，像是被人缓慢刺进一刀，再扭曲旋转，直至干枯。
普兰德喃喃道：“为什么这件事就一定是错的呢？都是你自以为是的想法。”
哈尔西恩自然听到这句话，眼眶泛着湿意，对与错并不是他们可以左右的，但行为却是可以左右的，至初时，谁又能知道自己的一笔是镌刻光阴还是碾碎沙石，提笔的是创世人，执笔的却是每一个人。
“好。”空气中这道声音格外突兀。
哈尔西恩惊讶地抬起头，便对上那双一如既往低沉的目光，此刻那里却装载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我可以接受这个药给潘佩尔，我也会帮那个人族宣传，我想他和您当初的目的应该是一样，但我有一个要求，您必须回来继续做公主。”
哈尔西恩犹豫良久后才点点头，她没想到普兰德会接受，毕竟他对姐姐创造的族法格外固执，尤其是她走后，她经常听到族人在私下谈论普兰德的无情，她更没想到他的条件是这个。
可……她如今这具身体真的还配得上是王族吗？
叮——
药煎好了，普兰德先一步将盖子打开，用魔法将其分在碗里，见对面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知道，一天两次，刚才的步骤我记住了。”普兰德身形一顿，“我待会儿去找他们商量，公主你就不用管了，还有……潘佩尔他也很想您。”
说完普兰德就逃也似的跑出厨房，回到屋里。
普兰德用转移魔法将药转移进潘佩尔的身体里，这么大剂量的，就算公主很信任，他也不敢相信，毕竟当初公主那点药材都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然而，就在他感知空间时，却惊讶地发现，潘佩尔的体内竟然隐藏着另一个极精巧的空间，要不是他最近一直钻研空间魔法，可能自己也发现不了，这种隐秘程度，连魔书上都鲜有记载。
而在这里，普兰德几乎立刻就想到那个人族王子。
这空间的设计既不会太拥挤也保留了通道，还连接着营养器官，经过几小时已经与潘佩尔融为一体。
普兰德仔细检查那个空间，确认没有隐患，再次感慨真是大手笔，这种程度他也只在女王那里见到过。
空间魔法叠加会影响磁场平衡，尤其是这种连接在身体里的，如果自身技艺不够，那对被施魔法者就是灭顶之灾，普兰德自然不会冒这个险。
潘佩尔顺利接受完药后，普兰德更觉怪异，如果他没记错他们和这两个人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没想到却一直受别人帮助，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吗？普兰德见证了太多残酷，他不敢拿潘佩尔赌，他起身前往简修的房间。
*
“你说你要帮我们宣传？为什么？”
简修正和狄瑞柯研究怎么把魔法和药草精进一下批量生产，就听到普兰德突然进来说要帮他们宣传，不是他不愿意，而是，这人前脚刚和他们闹掰，现在跑来说这些是为什么？当他是皮球吗？
普兰德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其实以前精灵族有和你们一样用这些草药治病的族人，当时挽救了很多人，即使最后失败了，这几年精灵族越来越衰落，所以我想让你们重新帮帮这个种族。”
这句话倒也不假，合情合理，他是最不想看到精灵族衰落的人。
普兰德本以为他们不会拒绝，毕竟自己在精灵族的影响力可以让他们少花很多心思，但——
“我是什么很好欺负的人吗？你还是留着你的一世威名去别的地方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一旁的狄瑞柯赞同地点点头。
普兰德没想到会这样，这人会不会太意气用事，还有这个人族王子也没脑子吗？
但如果简修不同意他和公主的交易就不成立，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咬牙开口：“我可以免费给你们一千星币，就当是我投钱了。”
对于一个骑士长来说，除开吃喝拉撒，一千星币也得攒一两年，果然，简修开始犹豫，他之前做了那么多药现在也才零零散散几枚星币，这可是一千枚星币，虽然他没有实感，但这世界的货币多一点总比少一点好。
简修转了转眼珠，既然对方这么有诚意的话：“五千，现在付不然免谈，还要无条件遵守我的规矩。”
普兰德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五千星币他怎么不去抢呢？这都够一般平民多少辈子的花销了，但他想起公主，他忍。
普兰德咬牙切齿道：“好，什么规矩？”
简修背靠凳子，点着下巴，冲他笑了一下，普兰德一愣。
“规矩我会一一列出来给你的，还有先付钱后讲规矩。”
普兰德再次一口老血，他又不会欠账，这人怎么这么爱钱，肤浅！也不知道这个眼瞎的人族王子看上他哪一点了，想到这儿身后瞬间传来一道冰冷的视线冻得他浑身一抖。
几分钟后。
“唔，还差1786个星币，这样吧，既然我们合作我也不为难你。你分期吧，一个月利息一百枚怎么样？”
普兰德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去抢呢，又想抢也抢不到这么多吧。
但最后他还是咽下这口气，钱财乃身外物，钱财乃身外物，随后拿着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磨着牙回到潘佩尔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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