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不成文的规定,谨玫好像有点摸到了,诚如现在,她的汇报,她精心磋磨了许久的那张草稿,本该在闫明宇一声打断中草率收场。
而幸川一句话,使得闫明宇目光终于有了一瞬停留。
贵人大抵就是这样罢,只需适当的时候伸出手来,借一把力气,便比埋头苦干许久要有回报。谨玫先前一度认为,借力是投机取巧,然而如今,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噢,怎么说?”
“据我了解,运行那里人满了,谨玫本身就没有负责的模块。”幸川向闫明宇陈述,“闫处,我听说,最近实训那边搞大赛,谨玫也参与了?”
“你参与了?”闫明宇目光瞥过来,“你负责什么?”
话题跳转得太快,可好歹算给了谨玫一个表现机会,她虽口吻还没镇定,但条条框框都罗列出来,从人员组织,场地选取,但凡她沾过手,有过涉猎的,一一与闫明宇讲清楚。
“我听说当时大赛过程中,停电了?”
谨玫说,“是的。闫处。”
“不过我提前联系了供电,我们都有应急设备,两条线走,一边抢修,一边应急发电,所以没有耽误。”
“年轻人能有应急预案,确实不错。”闫明宇终于笑了一笑。
闫明宇转过话题,述职便再次开始,谨玫退回到她的角落,像又变成了新人谨玫,那个不起眼的,隐去光芒的谨玫。
她抬头看向前方,向幸川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可他没有偏过视线,一次也没有。
幸川对她提供的帮助,于他来说,都是微乎其微的,不值一提的。
直到这时,她才理解了所谓的层级是怎样固若金汤,而她处在这层级最低端,向上仰视着,脖子酸痛难忍。
述职报告会开完,谨玫没有如常一样,早早回到办公室,她去到顶楼,在安静静谧的氛围里向下俯视,待放空了全部思绪。
半晌后,她走进了办公室,走到吴莉身边,不卑不亢,“吴科长,我有事情想和您商量,您能出来一下吗?”
吴莉一怔,没有多想,便跟随谨玫到了走廊尽头。
“有什么事吗?”
谨玫询问说,“吴科长,我听说,是不是肖老师要离职了。”
“啊,是这样。”吴莉笑了一笑,“怎么了。”
稀薄的记忆忽然变得具象,那个只在入职之初出现过的肖老师,此时在谨玫的脑海中却无比清晰。
她两手插在口袋里,绞着兜里的手机,甚至能感到屏幕涔涔的触感。
谨玫一向不善提出要求,就算只是简单的几字,怕给别人添麻烦,她也觉得耗费气力,更何况是面对上级。
说来奇怪,她当初是怎样那么自若地,向幸川提出要求的。
思来想去,她还是鼓足勇气,“我能接替她的模块吗。”
这话一出,吴莉笑容消失,“怎么突然想到这回事。”
为什么突然想到,谨玫也这样问自己。
方才窘迫忽而历历在目,她拿着那张说不出花的草稿纸,张口结舌,如果有面镜子,她很想看看自己的模样。
诸如此类的经历,她再不愿经历一次。
抑或,她也不愿再给别人做嫁衣裳了。
“我想让业务进一步提升。”
她是这样说的,心里也那般想,不管怎样,她还是那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谨玫,渴望通过发光发热,实现一星半点的价值。
她忽然想到幸川,如果这些话说给他听,他肯定会不屑一顾,说她矫情又内耗。
尽管吴莉没有当场同意,可谨玫心里轻松了,像卸了块石头,顿时空落落的,连走路也像脚下生风,她先一步回了办公室,脸上掩不住笑,程蕴见了,凑过来问她,“有什么好事。”
谨玫笑着说,“心情舒畅的好事。”
原来把诉求合理,明晰地说出来,感觉这么良好。
她以前为什么没发觉。
然而生活的本质,从不是一帆风顺。
在谨玫应对办公室事务时,后院又起火,以时聿为首的一帮混小子因在厕所吸烟,被负责查寝的老师查到,然而这帮小子不仅不认错,反而出言辱骂老师,这下性质急剧恶劣,一通痛批后,他们被扭到了谨玫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
谨玫站在几个吊儿郎当的人身后,不停地向值班老师道歉,并承诺会严加管教。
幸好值班老师心善,见谨玫态度好,加之本也不屑与时聿计较,便也不再追究。
谨玫前脚送走了人,后脚便像抽筋一般,瘫倒在座位上,她终于理解了幸川说的话,管理的难点不在于人数,而在于这群人中到底有几个蹦跶的。
“说吧,下次还要干什么。”
谨玫给杯子倒了杯水,“干脆一次性给我说出来,别成天搞这搞那的,让我心脏像过山车,我可受不了。”
时聿默不作声,倒是景睿与孙希一言一语,与谨玫开混不吝的玩笑,他们很好地贯彻了态度极好,绝不认错这一万金油钥匙。
谨玫揉了揉太阳穴,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擒贼擒王,这一帮男孩之所以这么大胆,全凭时聿兴风作浪。
她不停抚着胸口,想着与其早晚要被他们几个气死,倒不如赶紧把问题解决。
“时聿,你留下。”
谨玫望着他,他人畜无害的模样总给人以错觉,顶着一张岁月静好的脸,人事却干不来一点。谨玫出于一种兴趣,她甚至很想寻根究底,探寻到底是什么契机造就了时聿,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
“时聿,你过来。”
谨玫从角落搬了张凳子,凳面落了灰,时聿冷眼看她拿出张干净的纸巾,将其擦拭干净。
“坐吧。”
时聿习惯了站着,忽然一个上位者跳出来,给予了他平等对话的权利,他一时还未能适应,时聿啷当着脚步,迟迟不坐。
而谨玫也没有逼迫他。
男孩的不耐烦遮掩不住,“你要想对我施加什么命令,我不会听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没想要求你什么。”
谨玫望着他,“时聿,我就想单纯和你聊聊。”
时聿一怔,“聊什么。”
“聊什么都行。”谨玫想了想,“只要是你愿意说给我听的。”
时聿很是淡漠,显然不想搭理谨玫,但谨玫分明没有怪罪他,她询问他对学校的看法,对同学的认识,甚至最近的一些新闻,谨玫也与之探讨,慢慢的时聿也打开话匣,开始愿意与之对话,不再那么抵触。
令谨玫惊奇的是,时聿了解的范畴极广,并非单纯像他的眼神一样,单纯仇视这个世界,她指了指衣服口袋,问他,“你好像经常带着一本书。”
他嗯了一声。
“是什么?”
时聿虽还是不情愿,但从裤兜中掏出了那本画册,谨玫打开来看,出乎她的意料,那并非是什么暴力美学,而是一本温情动漫,讲述了复杂亲情,友情。
她翻着画册,出于一种直觉,她下意识认为一个能看这种画册的人,并非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时聿,你真的不认为你错了吗?”
她这才将话题引回今天的冲突,“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心理,但我曾经也做过学生,出于我自己的思考,还有这些年对同学的观察。第一种是天生坏种,他们生来对人就没什么怜悯,更遑论对师长的尊重。第二种则是出于虚荣心理。以为通过辱骂老师,肆意畅快地表达那些张扬的,激进的观点,以此来显示自己的不一样,并把它当做一种宣泄,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时尚。”
谨玫口吻一顿,“殊不知,等你年龄稍长,你会发现你真的二透了。”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挽救的好人。”
时聿漫不经心,“你别白费力气了。”
谨玫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挽救你,是与你在平等对话。”
“反而我认为,你不是那么无药可救的人。当然,如果你真是那种人,就不该是我管你,而是专门有人管了。”
谨玫看着时聿的眼睛,“你不必认为我时间很多,需要浪费在你身上。我没那么多圣母心,拯救一个失足少年的途径很多,可以是在学校,也可以在派出所,监狱。”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相信的是人各有命。”
“而你的命,我相信不是一条黑走到底的命。”
时聿抬起头,看向谨玫,谨玫忽然绽放了一个笑容,说,“回去吧,别耽误一会上课。”
男孩撇过视线,径自走到门边。
出门时,他将门轻轻关阖。
谨玫不知怎的,忽然舒了口气。
“这年头,学生可真是不好管。”程蕴插了句话进来。
“可不是。”
谨玫叹了口气,“打不得骂不得,其实这就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
“我只希望他别再给我惹什么麻烦。”
——
便利店又上了新的面包种类,谨玫一早就收到了推送的消息,终于等到下班,她欢脱地来到便利店,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谨玫的心理也放松下来,她喜欢逛街,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这不失一种放空的途径,以此来补充能量。
认真挑选时,忽然看到了那只奶油味的,此时它没有形单影只,而是整齐码列在货架上,等待被选择,谨玫将面包拿在手里,忽然便想到那天,幸川将面包塞进自己手里的时刻。
“早啊,幸处。”
门口老板热情的一声招呼,唤回谨玫思绪。
她看到幸川走了进来。
为什么她总能在各个地方遇见他,这个地方可真是小,谨玫心里翻了好几个大白眼,嘴上却咧出一个笑容,“早啊,幸处。”
幸川带着口罩,旁若无人地路过谨玫,顺带睨了她一眼。
谨玫站在货架前,头发扎起了高马尾,几丝碎发散落在脖颈,黑白对比强烈,映得她皮肤有胜雪的细腻。
以前他怎么没发觉,其实她很好看,也很干净。
她很少涂脂抹粉,只这样单单站着,也吸人眼球,像她的名字一样,恬淡而温雅。
幸川挪开目光,手指慢慢向下,拂过一排货架时,旁边的声音提醒道。
“幸处,您要这个吗,这次多了哎,我也请您一个吧。”
幸川目不斜视,“不用了,谢谢。”
“可您说过,您喜欢这个口味的——”
“说过吗,我忘了。”
幸川根本就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
“啊,其实不吃也可以的。”
她的想法还真是变得飞快,这一秒就换了说法。幸川忍不住去看她,只见谨玫的笑容盈盈,在清冷的冬日,却莫名有春天的和煦。
“如果咳嗽的话,吃这个症状会加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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