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这颜色不纯”的时候,晏辽还没有当回事,直到又有同学经过时有意无意地说“你的画过几个月就会褪色吧”和“我一管Lefranc就抵得上你一整套画具了”。
晏辽的反应是吸气时很震惊的“有必要吗”和呼气时莫名其妙的“关我什么事”。
学美术本身就是烧钱的专业,一路遇到的同学也大多家境富裕,但还从来没有人跟他比过画材这些,现在才迟钝地知道连铅笔之前都存在着鄙视链,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随口和唐绍铖讲了这些,用的是满不在乎的语气,“谁还会嫌便宜啊?要是白颜料能直接从墙上刮下来,教学楼早都被我刮塌了。”
“你最近都没时间陪我吃饭了,”晏辽咬着筷子,“为什么都有一份实习了还要做家教啊?连周末都那么忙,”他低头戳着碗里的米饭,语气很漫不经心地说,“一个人来食堂好不习惯哦,我都有点想你。”刻意把前面的句子说得语气重了些,所以后半句说出来时就轻飘飘的像在开玩笑。
唐绍铖正在耐心地剥虾,手背上是并不清晰的针眼,动作时还会有坚硬的针刺在血管的错觉,现在的身体也太不争气了,上辈子都没喝到要去输液的程度。
“明明每天都能见到,”他把盛着虾的碟子推过去,有些好笑,“才分开多久就说想我。”
晏辽哼哼两声,“你一转身我就开始想你了,”又穷追不舍地继续问,“所以为什么还要做家教?”
“赚钱。”
一个意想之外又言简意赅的回答。
晏辽的筷子悬在嘴边,表情迟疑,“……你很缺钱吗?”
唐绍铖抬手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很俗气地说,“谁会嫌钱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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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成年以后就跳到另一个更现实的世界了,想要问的“那你赚很多钱要买什么呢”,也因为觉得幼稚没有问出来。
——等看到颜料包装盒上的“Michael Harding”的时候就知道答案了。
“你给我买这么贵的干嘛!”
唐绍铖认真思考片刻,有理有据地回答,“庆祝感恩节。”
尽管晏辽说着“那这也太神圣了我要把它供起来”,第二天上课时还是拿到教室,在那几个嘲笑过他的人面前耀武扬威地走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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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两个月后生活才步入正轨,学校的事和工作也渐渐平衡。快到期中考试,唐绍铖除了看自己的专业课,还要抽空看看晏辽的学习进度。
他回到寝室,打开微信就看到十分钟前收到的消息,“我不会做计算机的作业。”
唐绍铖回复,“电脑打开。”
远程联机之后,晏辽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着屏幕上鼠标神奇地自己动起来,震惊的连嘴巴都忘了嚼。
两人开着语音通话,他吸了口冷气问,“你真的在操控我的电脑?”
“是啊。”唐绍铖在那边笑。
晏辽对电脑的研究只限于打游戏了,盯着屏幕还是很怀疑,“那你打字给我看。”
唐绍铖问,“打什么?”
“让我想想,”晏辽沉思,想他最近忙到没时间理自己这件事,很不客气地命令,“就打我是一只猪。”
唐绍铖在电话那边儿没忍住又乐了一会儿,还是在对方的威胁下,慢腾腾地把这行字敲了出来。
第二天的计算机课,老师在讲台大声问,“这是哪个同学啊?提交文件不是说要姓名加学号吗,谁的我是一只猪交上来啦?”
晏辽眼前一黑,无地自容地举起手,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把唐绍铖骂了几十遍。
但是每晚唐绍铖回来都会给他带礼物,拿人手短,于是他也就忍气吞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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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唐绍铖跟着李祎昀到外地出差,返程前一天去了当地有名的寺庙。
这里他上一世来过两次,一次求佛一次还愿,他循着记忆找到一家店铺,前世在这里买过一块翡翠,只是拿回去时晏辽却怎么都不肯戴,冷冰冰地讥笑着说,“我都这样了,长命百岁是在咒我吧。”
如今唐绍铖再次在展柜中找到那块翡翠,莹润通透,龙石生辉,在恍若隔世中又有一种熟悉之感。
这回倒是顺利地挂在了晏辽的脖子上,贴在胸口,很快就被体温捂热。
晏辽呆呆地看着,就算不懂行也能看出值多钱,“你买这个做什么?”
唐绍铖认真地说:“保平安。”
麦克哈丁已经够让他惶恐了,这东西更贵,晏辽实在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来。
唐绍铖早已想好说辞,“我在寺庙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送给你,是缘分,价格不重要。”
晏辽说话都磕巴了,“你对我也太好了吧……就因为我们是朋友吗,再好也不至于送我这么贵的东西啊,那,那要是以后你有别的好朋友了,你也这样,这样花这么多钱,你不怕人财两空啊,还有,还有杀猪盘你知道吗,遇到假装跟你关系很好的坏人,把你拐到严加看管的园区。嗯…你智商这么高去诈骗一定能赚很多……”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泛着凉意的翡翠,觉得这玩意儿比他脖子还金贵,生怕给打碎了。
越说越偏,直接讲到了职业规划,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唐绍铖想再听一会儿,他大学的就业指导课都在这儿听完了。
“为什么我以后要有别的好朋友?”
最后很不经意地问了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晏辽皱眉,困惑,思考,咬住嘴唇,苦思冥想,小声说,“……那你也可以没有的。”
他蹭到唐绍铖旁边,眉毛蹙成忧郁的小山,问心有愧,“可是这实在太贵重了。”
唐绍铖瞥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其实我对你,还有除了朋友以外,特殊的感情。”
“……什么!”
晏辽全身都绷紧了,呼吸停滞,心跳加快,血液沸腾,舌头都像是打结,“什么感情!”
“父子之情。”
……
明明都上当过一次还能上当第二次。
晏辽攥紧手指,对自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愤怒地说,“你不许再说话了。”
唐绍铖举手投降,低头安静吃饭,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晏辽气愤地命令。
“……跟我说话。”
-
于是唐绍铖下一个月工资还是给好朋友买了新的衣服裤子,连入秋后需要盖的厚被子都买来了。
晏辽来到新城市后总算肯放弃以前的审美,不再穿奇奇怪怪的衣服,但只要到外面玩还是很喜欢在脸上戴各种钉子。后来唐绍铖看到他们学院大概都是这样的审美,要求顿时降低很多。
头发突然染成绿的也不会奇怪。
晏辽震惊又茫然地看着搬到自己寝室的东西,有点想说“我不要那你赚钱了我要你陪我”,但是第一这话也太老土了像是上个世纪的电视剧台词,第二也太肉麻了他们只是普通好朋友的关系,第三唐绍铖的人生规划是他不懂,但直觉不应该干涉的事。
所以最后两个人在操场上散步时,他小声说,“你也攒攒钱啊……上回不是还说钱怎么也不嫌多嘛。”
“好。”
唐绍铖认为晏辽的话很有道理,是要早些攒钱,上一世差点就买得起大别墅了,又都扔进医院。
这一辈子要努力早点住上大别墅,把小孩重新养一遍。
他对未来的规划更清晰的同时,没有注意到晏辽眼神中明明灭灭的光,像是风吹的摇晃的蜡烛。
月色清冷,走到第二圈时他才发现旁边的小孩一直沉默地垂着脑袋。
唐绍铖抬手摸摸他的头发,“不开心吗?”
“没有……就是我觉得你很厉害啊,你越厉害,好像就离我越来越远了。”这些话说出口时还是有些羞耻的,更何况他很少有过挫败的情绪。
晏辽低头盯着红色的塑胶跑道,偶尔会踩到散落着绿色的草叶,“有时候想要是我也能和你一样就好了,可我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做到像你一样,想到这我就会有一点灰心。”
与其说是自惭形秽,更像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沮丧,只是想要站到唐绍铖的身边,成为能够和他并肩的人。
如果真的有乘坐时光机穿梭的机器猫,就可以告诉晏辽,他的这些“变得和你一样厉害”的愿望在以后都会实现,现在的失落也会得到弥补。
唐绍铖沉默许久,放在晏辽头发上的手向下滑到他的肩膀,声音放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步调,不用比较,也不用像我一样,”他顿了顿,慢慢地说,“灰心的时候,就依靠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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