薳东杨袍衫一解,利落脱下,随手扔到潭水边的岩石上,扑通一声蹿入了水中。
我见他如此爽直,和屈云笙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便不多想,解下衣衫也扎进了水里,潭水微凉,激了我一身鸡皮疙瘩。
薳东杨朝我游过来,我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后背抵住了岩石,再无可退。
薳东杨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视线从脸上转移到胸前,他刚要伸手,我眼明手快急忙抓住他的手腕:“东杨哥,你做什么?”
他笑了笑:“你说我要做什么?”
我悚然,难道屈云笙除了公子玦,还和这位发小有一腿?
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屈云笙一脚踏两船,也不怕船翻了淹死在水里?
我肃然道:“云笙已经决定改邪归正,望东杨哥给个成全。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对付百濮王,救回公子玦,东杨哥身为楚国大夫,应该比我更清楚孰轻孰重。”
薳东杨不待我再言,另一只手倏然而出,直朝老子抓过来,我也赶紧出招阻挡,水花四溅间,我和他已经在水里拆了四五招,但幸运的是,他明显不擅长武艺,几番折腾也近不得身。
我冷着脸逼视着他:“放弃吧,你打不过我。”
薳东杨冷笑一声,缩回手,也靠在我边上的岩石上,慢悠悠说道:“你到底是谁?你绝对不是屈云笙。”
我怔然,全身僵直。
薳东杨又道:“云笙绝不会说你那样的话,做你那样的举动。我原先还以为是秋荑找人假冒的,但你胸前的剑伤又的的确确是云笙多年前不小心留下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连云笙的爹娘也未必知道。位置和伤痕没有丝毫偏差,所以我又糊涂了,还请这位兄台给我个明白话。”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方的剑伤,距离心口很近,想必当时也是九死一生。
我回道:“我是如假包换的屈云笙,是你想太多了。”
薳东杨转头看我:“那你跟我说说,你胸前的剑伤怎么来的?”
这话真是问住我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自然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时隔太久,我早就记不清了。”
薳东杨笑着摇摇头:“如果是其他事你记不清也就罢了,但这个伤,是你那位心肝一剑戳伤的,你还能忘?”
我扭头看他,薳东杨兴味盎然的解释道:“当年大王为了让氏族子弟和王氏子弟多亲近,就把我们都接进宫,跟着宫中少师习武学字。公子玦从小到大都甚少言语,练剑组队的时候也没有人选他,云笙见无人选他,便和他组成了一队。打斗之中,公子玦才意识到屈云笙剑法了得,他私下约云笙传授剑法,也不知道怎的,就不小心刺中了云笙。”
我摸了摸胸口的剑伤,有些茫然,薳东杨直直望着前方,目光涣散,似乎思绪已经沉入了那段过往的岁月中。
“我们楚国和中原国家不同,是立幼不立长,所以屈云笙从一出生就被选为屈氏未来的首领。公子玦害怕大王惩罚他,就将屈云笙藏到了自己宫里,我也被偷偷叫去帮忙,还好那位太医和公子玦的母亲有点过往交情,就没把这件事抖出去。云笙清醒过后怕被少师发现异常,忍着痛每天去少师那里露个面,只是这件事过后,他和公子玦就越走越近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说完,他又低低哀叹一声:“明明小时候我们说过,看谁长大能娶到子音公主的,结果大家都输了。这话也不对,是他赢了,只是他没接受罢了。”
听完他这段“两小无猜”的往事,老子知道自己彻底穿了,薳东杨确实眼尖心细,我骗不过他。
但事到如今,除了破罐破摔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我正色道:“原来如此,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既然早就怀疑我是个假冒的,为什么不早点揭穿我,要等到现在?”
薳东杨看着我,双眼蒙上一层薄雾。
我忽然想到一招,摸着自己的脖颈,绷的长长的:“我只有一句话,这身子确实是屈云笙的,但壳子里的人不是。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楚国的楚,天下的天,和平的和,兄弟我也是受屈云笙所托,替他来这里受罪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的魂跑进了我的身子里,我的魂跑进了他的身子里,只等天上五星连成一线之时,我和他才能对换回来。”
我凑上前去,让自己的脖颈亮的更醒目些:“你若不信,就一剑杀了我,我的魂会不会灰飞烟灭我不晓得,但屈云笙的身子必死无疑。”
老子这番话果然比较有震慑力,薳东杨跟我装高深这么久,终于露了一会怯,眼神闪烁,唇角抽搐了两下,硬是没回话。
我摸了摸脖子:“我知道这种事你一时无法接受,别说你,就连哥们儿我生活的那个世界,灵魂工程也没有发展到这一步,不过事实就是如此,你到底杀还是不杀,痛快点给个准话。”
薳东杨愣愣看了我好一会儿,将我往后推了回去:“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世间风雨雷电,水木火土,皆有神灵之意,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也只当是神灵之意。”
我赞叹道:“薳兄真是与时俱进,想问题想的透彻,小弟佩服。”
薳东杨又斜眼看了我片刻:“你说屈云笙让你来替他受苦,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道:“那还不简单,断了和公子玦的联系,帮屈云笙娶老婆生孩子,等他回来,炕上有人,膝下有子,人生圆满的不得了,到那时他也不会再有别的想法,这场乱麻就让兄弟我帮他断个彻底。”
“不过嘛。”我搓了搓手,“屈云笙答应过我,要把他家宝贝拿出来作为谢礼,我怕穿帮,也没敢去找,你知不知道那些宝贝都藏在哪儿?”
薳东杨怔愣片刻,哈哈大笑:“这个我自然知道,回头再跟你说,先把眼下的事解决了再说,上了战场,可不一定能活着回去。”
我这才想起正事,赶紧问他:“对了,子玉为何会和你一道,还有那些花里胡哨的神牛是用来干什么的?”
薳东杨眉头一皱:“这也是我推你单独来这里的原因,你对那位子玉到底了解多少,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这话问的我瞬间懵逼。
“我要知道,问你作甚,我只知道一点,他是个孤儿,是秋荑的徒弟,此外别无其他。”
薳东杨垂下眼帘,凝神思索片刻:“如果是通过秋荑,那也没有道理。”
我急忙问道:“你说明白一点,到底怎么回事?”
薳东杨神情严肃:“你带兵出征的第二天晚上,他就来找我了,原本像他那种身份的人,连门房那一关都过不了,但是他却带了一样东西,别说是我,就连我爹也大吃一惊……”
“他带来的东西,是令尹子湘的亲笔信,还有若敖氏的调兵符。”
我听到这句,脑子里乱琼碎玉一片白,瞬间停止了运转。
“此外还有几张七拼八凑的人皮地图,上面的语言杂乱,可能只有我们薳氏才认得出来,是百濮语、巴语和庸语批注而成的楚国边防图,还有郢都驻军图。”
“他说他已经跟踪这些间谍一整年,最近才有了收获,如果这上面真的是三国所批注的边防图,那就证明百濮、巴国和庸国已经开始联合抗楚。所以此次作战,只怕百濮王是个钓鱼的幌子,真正的敌人在别处暗流汹涌。”
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胆战心惊的问道:“他有没有说过那些人皮是哪里来的?”
薳东杨点头:“自然说了,好像是从一个盐商的小妾和几个乐馆伶人身上扒来的,他师父秋荑擅长这些奇奇怪怪的手法,听说扒了皮后人还活着,眼下正被关在大牢里严刑拷打。”
我喉咙想被什么给堵住了,说不出话来,敢情这二人一开始就在骗我,他们应该早就看出了一些端倪,却连一句实话都不与我说,让我稀里糊涂上战场和百濮王硬拼,而且……
我浑身直冒冷汗,怯生生问道:“有没有可能,他们早就怀疑三国暗下联合,但是没有真凭实据,所以就干脆用公子玦钓鱼。”
薳东杨拍了拍我的肩:“看来天和兄也是个人才。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子湘大夫何许人也,虽然这话有些不敬,但他的确是楚国第一奸猾之人。子玉既然能和他搭上线,证明这件事极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子湘大夫在暗中撒网,他们两次派公子玦出征,却没有派遣大将或者重兵协助,大林也算边境重城,疆土被夺却只派了个经验浅薄的王氏公子领队,对外还能骗骗别人说是要磨练公子玦,但我们几大氏族首领心里都清楚的很,楚国可是靠着寸土必争的信念走到现在的,怎么会容忍别人夺城掠地。”
我听他一席话,明白了许多:“所以这两次出征,都是鱼饵,百濮王以为自己是鱼饵,子湘老贼将计就计也给他送了一条鱼饵,看看哪边的鱼先上钩。”
薳东杨轻笑一声:“一语中的。走吧,我们也该去钓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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