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薳东杨这个坑货,一来就烧老虎屁股,武功又仅够自保,还得我替他挡枪。
我在刀剑戈矛中穿梭往返,好不容易夺下一把剑,反守为攻,当即将七八个甲士砍倒在地,血溅全身。
这一回,是真的下死手了,从不敢伤人到下意识直入死穴,不过是短短一月的光景,环境真是可怕,陷于其中,人就不知不觉改变了,又有几个人能保持初衷呢?
至少我做不到。
唯一能做的,只有在新的环境里面构建出立足于世的新理念,“举世皆浊我独清”这种感概永远也发生不到我身上,如果真的陷入了泥沙俱下的滚滚大江,我也会把自己当做泥沙,然后看看这条江到底涌向何方。
秦灭诸国,一统天下,将政权牢牢集中于中央,这对诸国来说也许有点残忍,但也奠定了华夏几千年文明昌盛的基础。哪怕这种昌盛中也裹着许多血和泪,当时的屈原先生如果有透视千年岁月的凌厉目光,可能也不会生发那种感慨了。
我一直都觉得,“做自己”这种事,其实并不是什么很酷的事。
就在我解决了十来个甲士之时,薳东杨也解决了三四个,百濮王按捺不住,夺过旁边一个士兵的剑,直刷刷向我扑来,身边其他甲士立马让开道,我举剑挡格,双手剧烈震动,他招式转化极快,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剑光就从腰间扫过,我立刻回旋躲避,还未站稳,剑尖就冲我的面门直刺过来。
“小心!”薳东杨掷出手中夺过来的长戈,百濮王略一侧身,我趁机抓着他的手腕飞跃而上,在空中打了个旋,轻轻落到他的后背处,正要举剑攻击,却被一个粗犷的声音喝住了。
“住手!不然我宰了他!”
我蓦地抬眼,百濮王的战将之一已经将薳东杨牢牢控在了手中,一双大手狠狠钳住了他的脖颈,薳东杨脸颊发青,直溜溜地看着我。
我立刻把剑扔在地上,举起双手。
“我投降,别伤他。”
身后的甲士立马拿出绳子将老子的双手反捆在后面,给我勒的眼泪珠子都快落下来了,百濮王像座小山丘一样矗立在我面前,上下打量我一番。
“谷先生的入室弟子,原来长的这般俊俏,像个小娘们儿似的。”
我抬头,装模作样回道:“你认识我师父?”但愿能走走后门,把这条小命从油锅里捞出来。
百濮王硕大的脸庞挤出一丝笑:“自然认识。”
太好了,看来有戏,说不定还是同门师兄弟。
我涎笑道:“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我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
百濮王冷笑一声:“好得很,在函谷关收了一群山里野人当徒弟,我去求他收我做入室弟子时,他说我面有凶光,杀气凌人,他不喜欢,我只能站在那堆野人的方阵外跟着学……哦,对了,还说什么他唯一的入室弟子只有楚国屈氏的屈云笙,聪慧伶俐,生性善良……我刚才观赏了一阵,你也算有点本事,可惜长得太白净,我也很不喜欢。”
我听完他这番话,浑身血液都凉了,脸皮僵住,干抽一阵。
新仇旧恨加一块,想不死都难。
钳住薳东杨的战将在他身上衣袖里摸了摸,摸出了那个竹简,对百濮王道:“大王,你看看这个。”
百濮王一把扯过竹简,打开一览,原本还有轻松之态的眉宇陡然间多出几分杀意,他将竹简扔在地上:“好个楚子小儿,你既然不在乎你儿子的死活,我明日就当着你们楚国三军的面宰了他,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王是个连儿子都保不住的孬种。”
说罢,冲我们一挥袖:“带下去,把他们看紧了,明日和那个公子玦杀了一块儿祭旗。”
我们被这样被连拖带拉带了下去,关进了一间临时牢房里,古时候的牢房实在简陋寒酸的可以,连我这个“囚犯”都替他们这个牢房的安全系数担心。几片歪歪扭扭的木桩子围成一圈,囫囵算个牢房,我眼睁睁看着一条成年大狗在那几个木桩子里穿进穿出,冲我呼哧呼哧吐舌头。
我和薳东杨被扔到角落里挨到一处,地下还很贴心的铺了一层软草,不过一股呛鼻的味道从软草里渗出,让人恶心反胃。
我趁人走远了,低声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去激怒那个百濮王?”
薳东杨侧头转向我的颈窝,低语道:“闭嘴,睡觉。”
他说罢,竟然直接闭目养神起来,我瞧着他那种“岁月静好”的睡颜,实在无力吐槽,也干脆闭目养神起来,没想到吃了三碗饭后困意袭来,我竟然真的睡着了,等我一睁眼,屋里已经漆黑一片。
我感觉自己的腿被别人狠狠踹了好几下,迷糊中,听见薳东杨那厮低语道:“你可真能睡啊,都踢了你十几脚了,你要再睡下去,恐怕被人宰了坟头长草都不知道。”
我张开双眼适应了一会儿,确认屋里没人:“那些看守呢?”
薳东杨边扭动着身子边说道:“大概出去喝酒庆祝了,听说子玉进献了几车美酒粮食,要把你我二人换回去,我看那帮百濮人高兴的很,阜山和阳丘被庸国夺走的消息他们也收到了,此刻大概在喝酒跳舞,商量着怎么瓜分楚国大地。”
他话音刚落,双手蓦地伸展开来,我吃了一惊:“你怎么……”
他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来回刮擦着捆绑着我双手的绳子,只短短片刻之间,绳子便断了,他拉着我,扒拉开地上的软草,虽然光线暗淡,但我隐约能看到一个暗门。
薳东杨拉开门,先跳了下去,我等他挪开位置,也跟着跳了下去,下面黑乎乎一片,只有一条狭窄的路径,我跟着他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丝微弱的清冷亮光。
出来之后,四周寂寂无声,是个空荡荡的庭院,有一股阴气森森的感觉。
我问道:“这是哪儿,你怎么会知道有暗道?”
薳东杨转头看我,清冷月光下,他的脸上也浮起一丝诡异的白,配上四周的寒气,吓得我寒毛倒竖。
薳东杨淡淡道:“这里是牢房暗中处决死囚的地方,以前若有不便公开处罚的死囚,或者被真正的死囚家人花钱顶包的犯人,就从那个暗道被带到这里来处决,看守更严密。你看见那道小木门没有,后面是一片野林子,满林子都是尸首,野狗很喜欢去刨食。”
我后背脊骨暗暗发凉,冷汗冒了一茬又一茬,薳东杨淡淡一笑:“这种事,不稀奇,你我今天要是死这里了,那片野林子多半也是你我的埋骨处,邻里多一些也不用担心黄泉路上走得寂寞。”
我擦了擦冷汗:“你说的是!对了,你方才是用什么割断绳子的,我们进来时不是被搜过全身吗,你如何带进来的?”
他伸出手摊开,一块又薄又窄的小刀片停在他手里:“技师做的小玩意儿,比青铜还要锋利耐打磨,能做成很小的利器,不过原石很难找到。我一直缝在袖口里,百濮技艺落后,哪里见过这种东西。”
我拿起来摸了摸,这玩意儿,触感很熟悉,再借着月光一瞧,心下顿时了然。
是铁片做的小刀。
原来铁矿石从这个时候就开始被发现并利用了,果然科学才是第一生产力。
薳东杨拉着我往一个走廊快速行进,有一个黑影从暗处突然冒了出来,跪在前方:“薳大夫,请随我来。”
说完便站起身带路,七拐八绕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假山石后面停下,指着前方一个透着微弱火光的房屋:“薳大夫,公子玦就在里面,你多加小心。”
薳东杨点点头:“你也是,不要暴露身份。”
那人拱手一拜,便飘走了。我心里一千匹草泥马狂奔而过,这就是传说中的间谍?!那男子长得矮小,一身百濮士兵打扮,但说的可是标准的楚语,而且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刚才把我们关进牢房的时候,带头选牢房的不就是他!
我直直盯着薳东杨,薳东杨不急不缓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外交使节基本上都是间谍头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他们只认我爹和我,所以我也只能以身犯险,谁让你那个公子玦着么不中用。”
我肃然道:“不是我的,谢谢。”
薳东杨笑道:“抱歉,总把你当云笙。”
守卫有五个,正聚在一起喝酒,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来神情很高兴,想必也是在提前庆祝。薳东杨把铁片交到我手里,我心下了然,弯着身跑了过去,正到他们身后之时,一人余光扫到了我,老子眼疾手快,上去反扣住他的手腕,小刀一划,他手里的青铜剑飞脱而出,我拿住剑反身一刺,那人当即断气,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像一滩烂泥一样倒了下去。
一人看情况不对,转身要往门外跑,却被暗处突如其来的一只脚给绊倒了,薳东杨跳而出,扣住那人持剑的手,往他脖子上一抹,血涌如柱,顷刻咽气。
留下的三人皆不足道,半盏茶功夫,尽皆倒地。
薳东杨随机踹门而入,空荡荡的屋子中央,一个人被捆在了木桩上,他四肢皆被缚,嘴里也勒了一条绳子,双目赤红,身上被鞭子打的皮开肉绽,褐色的里衣早就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他直直看住我们,我即刻上前,挥剑砍断了缚住他全身的绳子,公子玦站不稳当,径直瘫倒在我身上。
我半蹲在地上,他看了看我,又抬头看看薳东杨,虚弱不堪。
“你们怎么进来的?”
薳东杨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我们要快点离开。”
公子玦低垂眼眸,看着地上,怔怔的,却没有挪动的意思。
他轻轻说了句:“我不走,被俘的那一刻就想咬舌自尽,保全最后的颜面,但是被他们阻止了。我……我无面目回去见父王。”
我听了他这句话,实在不知当说什么,一时间恨不得把楚王和子湘的计谋一股脑全告诉他,让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是子湘老贼布下的局,他被他那个“无颜”见面的爹坑了个底朝天。
谁知我还没开口,薳东杨就霎时蹲在地上,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眼神锋利如刀,我从认识他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模样。
“我告诉你,这场仗还在继续,那些将士还在浴血奋战,你这个做主帅的就慌不迭的要自尽,你只想到自己,可曾想到过他们!”
公子玦赤红的双目中潋滟出一丝柔光,薳东杨愤慨至极:“你要死,也给我等这场仗结束再死,免得给我楚军招晦气。死有何难,把该担的事都担着,活下去才难!”
公子玦彻底没了声响,场面像被封印住一般,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凛然气势在二人眼中流转。
我默默走出屋门,默默扒下三套百濮人的衣裳,又默默走了回去。
薳东杨已经放开了公子玦,二人一人看着一个方向,都不言语。
我把衣裳放在他们面前:“别废话了,快换衣裳,外面好像有响动,死也好活也好,出去才考虑。”
生存还是死亡?这种沉重的哲学命题连圣人想了几千年都没想明白,等这二人辨出个结果,恐怕所有人都要等成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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