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微微仰头迎上少年那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
书房柔和的灯光勾勒着裴泽清晰的轮廓，某一瞬间他有些恍惚，少年身姿挺拔与三年前那充满执拗眼神的身影重叠。
他想，裴泽变了又好像没变。
想起那个男人，不得不再次感叹裴泽的幸运，像裴泽这样的人能有这么为他殚精竭虑的亲人是何其有幸。
克里斯的心底再次掠过那一丝极淡的，自己从未深究的复杂情绪。
利用现有的资源？当然要利用。
所以，他才更应该将裴泽隔绝在外。这并非不利用而是更加隐晦的物尽其用，毕竟他需要裴东川的帮助，而裴东川开的条件便是将裴泽剥离在政变的漩涡外。
裴泽早晚会知道其中缘由，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当尘埃落定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聪明的少年自会想明白一切。
但，绝不是现在。
他想起和男人的约定：让裴泽止步于狩猎游戏的表面满足于解开谜题的乐趣就好，绝不能让他掺和进背后那盘根错节的权利斗争中，不能让他卷入其中。
微微垂下眼帘，克里斯心中发笑不由感叹，一旦感情用事，人都会变糊涂即使再狡诈的狐狸也不例外。
克里斯不是不知道裴东川在想什么，男人的担忧情有可原。他害怕裴泽那把利刃会在权力的泥潭中失控，要么伤人，要么自毁。
但是那人怎么就忘了呢？
这场游戏和政治，这场娱乐和权利，它们同根同源。好比树根与枝叶，看似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实则血脉相连，怎么可能如此天真地说分开就分开？
不过这种麻烦事就交给那老狐狸操心去吧，和他没什么关系，答应男人的他已经做到了。
“我竟不知道，”克里斯再抬眼时，眼底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你这么了解我。”
他站起身。
“正因为是我，”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裴泽，缓缓说道，“所以，才更要谨慎地使用特殊的......工具。”
“特殊的工具？”裴泽笑了笑，“是在说我吗？”
少年非但没因这话而感到被冒犯，反倒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说词，他向前逼近半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开口，被勾起兴趣道：“你这么说我更想知道缘由了，当然，不是从你嘴里。”
裴泽眼神清亮，对他来说眼前的迷雾不是阻碍而是最好的游乐场。
“没关系，”他耸耸肩，语气轻松，“这样抽丝剥茧的解谜，很有趣，不是吗？”
说完，他不再纠缠利落地转身。从始至终，少年嘴角都挂着那抹乐在其中的浅笑。在他快走到书房门前时，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像是随口提醒：“别忘记我那最后一个问题。”
手搭上门把，他侧过半边脸，用一副体贴入微的口吻说：“日理万机的会长大人慢慢办公吧，不用送了。”
话音落下，门被轻轻拉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
书房重归寂静只剩克里斯一人。少年站在原地，良久他几不可闻低语，“我也很期待，也想看看最后的你......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
裴泽出了克里斯的房门，上扬的嘴角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金属门合上将内外隔绝。电梯内壁光洁如镜，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裴泽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开始在寂静中一帧一帧地回放刚才在书房与克里斯的每一句对话，细致入微地回想那人的眼神以及动作。
陆末一知道的事情不算少，但在克里斯面前简直是九牛一毛。在陆末一的故事里，克里斯竟然清楚地知道找上陆末一的那人是谁。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克里斯连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也了如指掌？他之前表现出对幕后主使的不知情，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早已有了怀疑的对象，只不过选择了按兵不动或者在等待更确凿的证据？
幕后的策划者、身边人更有可能是同龄人......裴泽感觉自己就快要抓住什么。藏着答案的宝箱已经被他发现，现在，他只差找到打开这个盒子的钥匙，那个最关键的信息碎片。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还有Tragos，见了克里斯今晚的态度裴泽越来越好奇这人究竟是谁。在之前的谈话中，克里斯从未提及过此人，但从今晚那人的反应来看，对于Tragos，克里斯显然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
更何况Tragos还认识他。
所以裴泽才喜欢和人聊天啊。
对他而言，语言从不只是沟通的工具更是狩猎的武器。
再精心编织的谎言，再坚固的心理防线，在看似漫不经心的对话拉锯中，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会因为一个微妙的停顿、一个下意识的回避、一个用词的疏忽，而泄露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就像再小心谨慎的动物也总会在雪地上落下自己的足迹，而他，最喜欢扮演的就是那个追踪者。
镜中的少年嘴角再次扬起，无一不昭示着少年的好心情。
“叮——”
电梯到达的声音响起，门缓缓打开。裴泽迈步而出，心情愉快地朝自己寝室走去。
裴泽与克里斯在顶楼书房进行博弈的同时，另一场更为肮脏的无声绞杀在网络的阴影里迅速发酵。
少了蓝小天的四人寝，也就是孙成光他们寝室今夜早早地熄了灯。
孙成光的手机屏幕在床帐里闪着的光，映亮他因兴奋而微微发红的脸。
他看着下午那条神秘的银行入账短信，数字1后面跟着四个零，整整一万元！这几乎是他几个月的生活费。
混杂着得意和虚荣的热流涌遍全身，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手指飞快地点开那个置顶且热闹非凡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群聊。
他连续发了五个红包，面额都是200元，总值一千。红色的红包图案瞬间刷屏，伴随着他刻意打出的几个字：“一点小意思，大家开心一下！”
一瞬间，群里炸开了锅。
“哇！儿子发财了？！”这是妈妈。
“成光，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红包？”这是姑姑。
“哥，你中彩票啦？”这是表妹。
七嘴八舌的询问和表情包瞬间淹没屏幕，字里行间都透着惊讶和喜悦。
孙成光享受着这种被家人追捧和羡慕的感觉，仿佛自己真的成了那个有能力反哺家庭，有出息的年轻人。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手指在屏幕上敲打，编织着早已想好的说辞：“没什么，就是接了个家教的兼职，那家人特别大方，觉得我教得好给的兼职费。”
他不谈论细节，只是将这笔来路不明的脏钱，包装成自己靠努力和能力换来的正当收入。
“诶，乖女儿，你看看！我就说让你向哥哥学习吧，这学习好的人啊就是不一样！”姑姑字里行间全是对女儿贪玩的头疼，“成光啊，下次回来姑姑拜托你好好辅导你表妹的功课啊。哎，这孩子要有你一半上进我也放心了！”
“哎哟，我就说我儿子有出息！”妈妈回道，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成光真能干，才上大学就能自己赚这么多钱了。”姑父也跟着夸赞。
“哥，我考完试来找你玩嗷！要请我吃好的哦！”表妹趁机起哄。
随后还有一堆亲人感谢和赞扬的话语。
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赞美和那些被领取的红包通知，孙成光心里那点因为这笔钱来源而产生的不安，瞬间被这巨大的虚荣和满足感覆盖。
他不敢相信那不痛不痒的“互动”，能这么轻而易举带来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更不敢相信这好事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在家人群炫耀完，他点开那个一千余人的吃瓜群。
00:00一过，群里禁言接触，消息瞬间刷了上百条。
说来也奇怪，这群发言时间只在00:00到6:30，只有这个时间群主才会解除全员禁言，孙成光虽然吐槽但也不甚在意，重要的是今晚又有人爆料关于余钟的瓜。
少年带着一种猎奇与优越感混杂的心情点开，瞳孔微微放大。
关于余钟的那些消息，内容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入目。
几张模糊的旧照片有的像是偷拍也有的像是监控录像的截图，里面有余钟深夜从便利店下班疲惫的背影，有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在批发市场搬货时被汗水浸湿的侧影，还有劣质的P图。
发图的账号配文也极尽恶毒揣测：
“穷酸味隔着屏幕都闻到了，难怪一股子廉价感。”
“不过长得倒挺干净，听说他妈妈就是干那个的，家学渊源啊......”
“有人去验证过吗？价格估计好商量。”
孙成光皱了皱眉，心里掠过一丝不适，但这点不适很快被群里那集体霸凌带来的扭曲快感和划清自身界限的优越感所淹没。
他甚至动手打出了几个字：“真的假的？有实锤吗？” 发送出去后，立刻引来几条更详细的“知情人士爆料”。
而D等生的寝室楼里，另一间宿舍。
余钟洗漱完倒在床上，今天实在太累了有些地方没能演好，一想到明天闻知意说的大餐他隐隐约约地期待起来。
他连上校园网，习惯性地准备刷会儿短视频，一条新的好友申请跳了出来。
头像是一个数码狗，验证消息直白简单却像一把淬毒的冰锥刺穿他所有防备：
“听说你妈跟人跑了，你呢？干那勾当不？一次五百。”
余钟的手指僵在半空，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手机的光映亮他惨白如纸的脸。
发生在七八年前的事情，这人为什么会知道？！
还有，明明......
余钟删掉好友申请，关掉手机不再翻看，不论如何他都打算将这短信当成某人的恶搞处理。
少年不知道的是……恶意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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