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宫灯幽微光亮,冯真真足步轻快,勉强跟上前面那一抹橘黄。
厚重的绛色斗篷里,素色裙摆随着步子摇曳,宛如黑夜里荡开的水波。
当时走得匆忙,她穿得不厚,被夜风吹狠了,连耳尖都泛着红,冻得牙齿上下打颤。
好想回去睡觉。
大肥猫一个拐弯,灵活地跃进一扇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华清宫’三个大字。
冯真真将宫侍留在门外,独自跨过门槛,弯腰将它抱在怀里:“呃……好重。”
“别愣着,往有光的那边走。”猫儿的尾巴动了动,指向一个方向。
一弯新月划过角楼,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
华清宫殿顶满铺明黄琉璃瓦,整夜照彻通明,远远望去,流金溅玉。
如此奢靡做派,不用想也知道这处是谁的地盘。
——所以,她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找江慎殊做什么。
冯真真这才意识到今夜的行为有多不自然,用眼神质问怀里的罪魁祸首,对方的能量却在此时耗尽了,把头埋得更深没了动静。
下一刻她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一瞬间头皮发麻。
暗道不妙,下意识想要逃,转身却瞥见回廊一侧,湖心亭中影影绰绰的人。
——靠,是江慎殊。
明显他更先发现她,视线投过来停留了很久。
*
江慎殊抬眼,扫视岸上那人血红翻飞的衣裙,抱着只肥猫亭亭立在灯下,想不注意到都难。
瞧见那一抹鲜红兀自走过来,他又垂落眉眼,将视线放在右手中的垂杆上。
“陛下的猫闯进寝宫扰人清梦,我得给你还回来,今夜才能睡个好觉。”
冯真真掖了掖斗篷,环顾四周,最后选择和他并肩坐下,这才看清他似乎在……
钓鱼?
湖面灯光游离跳跃,江慎殊抬眸与她对视。灯影半明半暗,眼波浮沉,勾出一重浅淡流光。
他低笑起来,“夜半三更特意寻来,只为了还猫?这可真稀奇。”
说罢顺着冯真真的臂弯,左手抚上橘猫的脊背,唇角勾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手指无意间相碰,依然是一片冰凉。
他穿得还是很少,面容苍白至极,唇色却殷红如朱,好似昳丽到刺目的花。
冯真真定定与他四目相对,不受控制地,平静的心猛地一悸,逐渐快速地跳动起来。
她暗暗掐了一把大腿,心道:夜半三更,碰到个男妖精在湖心垂钓也挺稀奇的。
嘴上却回:“其实我还有话对陛下说。”
有话说个鬼啊,她只是……
她只是猜到怀里的猫不惜耗尽能量也要带她过来见江慎殊的原因了。
尽管他的情绪看起来还算稳定,眼底却是一片疯狂和……脆弱。
冯真真确实不懂江慎殊,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样任由小炮灰自虐般坐在湖边吹一夜冷风,第二天绝对会出大事情!
所以——
这大肥猫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啊!
“原来是这样。”
江慎殊眉目含笑,俨然一副清润有礼的模样:“你请说。”
冯真真弱弱试探着说:“嗯,新……新年快乐?”
这话一出,对面的人瞬间变了脸色,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什么?”
她好像说错话了。
慌乱中想起袖子里藏着的剪纸,找补似地继续说:“我准备了礼物,是照着你剪的小像,就是不太像,哈哈……”
那张滑稽的剪纸就这样被仓促塞到江慎殊的左手掌心。
冯真真没有说谎。
和翠玉她们守岁时,她脑子里想的全是,这宫里冷清清的,江慎殊该怎么过这个年呢?
她可以学着剪纸玩,难不成小炮灰是杀人取乐?
意识到这个荒唐想法,冯真真先是一笑,后又严肃起来。
对于江慎殊来说,这或许真是个好主意。
这样想着,他那张讨厌的脸就在脑海里晃来晃去,挥之不去。
手下的剪刀一顿,自然就照着他的模样剪了。
冯真真咽下口水,紧张地看他的反应。
“就在不久前,我亲手剥了御史大夫那张满嘴仁义的皮,冯婉贞一定会很生气。”
江慎殊看着手心的红纸,并未展开,而是迅速收拢握成拳,十分怪异地笑出了声:“所以,她不会来见我,也不会对我说——新年快乐。”
“你又为什么,要替她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
他语调轻且慢,眼尾却染上一笔极淡的绯红,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就像是在哭诉着说她讨厌他、不要他了之类的话……
总之字字句句绕不开冯婉贞三个字,可怜得很。
像只被遗弃的野猫。
不过瞬息的功夫,他便放下垂杆倾身过来,右手轻轻覆上她的侧颈。
二人凑得近了,她能闻到他的衣袍熏了很重的香,却还是遮不掉隐隐的血腥气。
四面都好似被这股怪异的味道浸透,沉闷得快要窒息了
“你用着冯婉贞的皮活下来,也没有让人很开心。”
她睫毛一颤,下一句就听到:“果然,还是应该把你们杀掉才对吧。”
剧情又发展成这样,我去你大爷啊啊啊啊!
冯真真抚上他的手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喉间传出的声音却是极度的冷静:“真的想这样做吗?”
他真正想掐死眼前人的时候,力道可不会给得这么轻。
这可是她的经验之谈。
这一声把江慎殊早已陷入癫狂的神经线猛地拉回。
他回神,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是真的,然后呢?”
江慎殊是故意的。
他就是想看冯婉贞的脸充满恐惧的样子,这样会比说一万句“新年快乐”更让他愉快的。
冯真真死死抿着唇,脑海飞速运转。
要找一个能作为缓兵之计的方法,不要慌,她绝对不能慌,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电光火石间,她道:“我可以像冯婉贞一样给你讲话本啊,绝对很有意思的,你听吗?”
“不想听。”江慎殊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冯真真连忙像顺毛一样轻拍他的手背:“那……我可以等你想听的时候再讲……”
“把猫放下,回去吧。”他触电般收回放在她脖子上的手,然后取过垂杆,将鱼钩重新投进湖中,“在我改主意之前。”
这次冯真真看清了,那鱼钩上空空如也,没放半点饵料。
鬼畜地想到一个谐音梗:江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疲倦重新涌上心头,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骗得团团转的鱼,忙碌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陛下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披在他肩上,正好盖住了他膝边的橘猫:“这不是多余的事情,我只是心疼被冻着的猫儿。”
总之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冯真真被冻得发抖,咬牙转身离开。
因此她错过了,江慎殊披着那件带着余温的斗篷时,顺着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
没错,某人表面疯批,其实背地里非常爱哭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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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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