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道成目中无人,胆大妄为。先皇念及辛道成天赋出众,为皇家兢兢业业付出多年,又为太子祈福,只是下令除名辛道成,并没有罪及子孙。年岁渐远,今上或许早已忘记此事,又或许心怀宽宥,认为不过是一位臣子一时的犯浑。”
白瑢看着额前冷汗直出的辛昇,冷冷问道:“但东西二局呢?他们恨不得把辛道成的祖坟都一把烧毁。”
*
酿春院大门被推开,门童急忙迎上去接过云烟手上的木盒:“公子回来了。”
云烟松松肩膀:“嗯,这些都是点心,拿去给其他人分吧。”
“诶,谢谢公子!”门童蹦哒一下,欢天喜地就要跑走,又被云烟叫住。
“那人,”云烟踟蹰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胳膊,“睡下了?”
门童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眼底漫出笑意:“公子问的是哪一位啊?今夜住在酿春院,可有王少爷,黄秀才……”
云烟的眉毛皱起,像烟雨朦胧的小溪突然拐了个弯:“你知道我在说谁。”
门童见云烟有些动气的意思,便收敛神情:“在呢,还没有睡下。两人分了房睡,一人在寻燕院,一人在惜花院。”
“怎么回事?”
“不知道,”门童摇摇头,“反正房钱照付。”他又换上调侃的笑容,眼睛亮亮的冒着光:“第一次见公子那么在意一位书生啊。”
“你们不也是很在意吗,”云烟瞥了门童一眼,“只要两个人走出来一个,眼睛都挪不开。”
“哎呀,我们没见过这么俊俏的书生。多看一眼也算是赚到了,更何况他们又懂礼,不像那些人动不动就对我们动手动脚的。”
云烟轻笑出声,挥手:“去分你的点心去。”说完,拎起另一盒准备好的点心,往陆轸的屋子方向走去。
以前酿春院不是没来过俏公子,但云烟从来不理会,出来应付几句就指派其他人接待。
这位陆公子,不知哪来的能力,跟云烟话也没上几句,把人家勾得魂不守舍,站在屋前看着人家的影子直到熄灯。门童站在后面直到云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垂下头啧啧称叹。
算了,关他什么事情,还是先去分点心好了。
云烟走近小院,脸上的笑意淡下来,脚步也放缓。眼前浮现出适才看到的场景。
他从小巷绕路回来,碰见横亘路中央的梯子,再抬头一看,辛昇正与另外一位美男子脖颈交缠。
云烟的眼睛像着了火,想也没想飞跑回到酿春院,站在门外扶墙喘了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
今早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也是他派人去收拾干净房间。
怎么会……
他又想起陆轸看向辛公子的眼神,心口密密麻麻、穿针引线地痛起来,竟然是在为另外一人痛的。
说不定是自己猜错了?郎有情妾无意?
或者说,真是自己多心了。一个连男风院都看不出来的公子,能知道什么?
云烟的手愈发用力,木盒的手柄箍得手心发红也没有发觉。他站定在陆轸屋前,却扑了个空。
没人在里面。
放在木盒里面的点心逐渐变凉,云烟拔腿跑到另一处惜花院。
没有灯,只有月光。月光是冷的,像一道无声的判决,洒在青石板。白天的热闹是属于那些名贵花木的,到了晚上,才轮到野草呼吸。草叶上凝着露水,映着月,像无数只不肯瞑目的眼,冷冷看着这方天地。
陆轸就坐在月光下,头发没有束,就那么散着,被月光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银边。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他半边脸,却遮不住他手中那壶酒散发出来的寂寞。
他竟然叫来了一壶酒。但他显然不是喝酒的人,只是放在唇边小小地抿了一口,皱着眉又放下,半边脸颊都烧透。
陆轸听见脚步声,忽地抬头,看清来人后缓慢地重新垂下。
云烟放下点心,柔声道:“睡前还是不要喝酒为好。”
“我不打算睡。”陆轸平静回道,又抿起一小口酒:“云公子也是来此处喝酒的?”
云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剪水一样的眸子就这样一错不错地看着陆轸。陆轸起身:“是我打扰了公子雅兴。”
云烟慌忙出声:“诶,坐下!”
陆轸站在原地,回头看向云烟。云烟讪讪一笑,拿起酒壶放在鼻尖闻了闻,笑着摇摇头:“公子怎么要了酿春院最烈的酒来喝。这可是玉楼春,平日里只有那些嗜酒成性的客人过来,小童才会取出来。我瞧公子就是滴酒不沾的样子,他们也太不懂事了。”
“我只是口渴,随意喝的。”陆轸重新坐下,眼神空洞地望向黑暗处。
“公子有心事?”云烟尝试问道,同时顺着陆轸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瞧见。果不其然,陆轸没有回答他,他只好自己自问自答地猜起来:“莫不是竞文未能取得榜首?还是说,感觉自己课业生疏?”
“……”
云烟停嘴,抿起嘴唇,眼神开始变得幽怨。但陆轸浑然不觉,过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公子是何时开了这间酿春院?”
“啊,这间院子不是我开的,我只是接管酿春院而已。”云烟笑容又回来,他本是低着头,这一笑,便微微抬起脸,散落的发丝向两边滑开。
“那这院中,生得最好看的人是谁?”陆轸毫无征兆发问,劈头盖脸向云烟砸去,砸得云烟晕乎乎的。
云烟一举一动有着浑然天成的娇态,从前他没有发觉,直到院中管事细细挖掘他才发现。他的笑容像入口即化的松糕,绵软却不粘。四周很吵,客人们在高谈阔论。可所有声音到了他身边,仿佛都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一绺乌黑鬓发垂落在他光洁的额侧,眉很细长,颜色很淡,他抬手斟酒,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干净得不见一丝尘垢。
云烟歪头:“陆公子觉得呢?”那笑容太刻意了,像是告诉别人,就是我啊。
陆轸只是瞧了一眼,又转过头去。那动作也很刻意,像是告诉云烟,我不觉得。
旁人不知道,他喜欢看人的眼睛,喜欢看人的眼睛里面含着无穷无尽的光热,只是对视一眼就能澎湃,恨也好,爱也好。
也喜欢听人的声音,吵闹不要紧,他现在喜欢起热闹。云烟的眼睛朦胧,很美,但总让人窒息。
云烟的笑容不知道第几次淡下去。
酒催人胆,陆轸觉得那酒劲浮了上来,眼前的花草月光都飘忽在水上,幻化成吉祥街的石板路。
辛昇竟然不在屋内,他做了噩梦,过来找辛昇,却撞见空荡荡的屋子。
他不用想也知道,辛昇是去见钦天监的人了。
就像一条被抛弃的丧狗,在屋外转了几圈,却迟迟等不到人回家,心头又浮现出罪恶的冲动。
他想让那位不知姓名的钦天监从登州消失。
他觉得自己十分无能。
陆轸一下又一下地敲起茶杯:“云公子,能问出一个问题吗?”
云烟虽然心累,但面上不显:“请讲。”
陆轸抬头,定定瞧着云烟:“你是如何发现,自己能够接受男子的?”
听到这话,云烟笑容彻底消散。
“公子何意?”
云烟想他明白一切了。
“你是喜欢着他们,还是依恋着他们,还是……”陆轸没有继续说下去,脖子僵硬地梗着,不肯低下来。
原先还暧昧着幽怨着的笑意不见,云烟的嘴角彻底浮现出荒凉的弧度。往事潮水一般涌上,几近淹没这座小院。
他对着陆轸再也生不出多一分旖旎的心思。
“公子要不要听我讲一个故事,”云烟举起酒壶,沏满酒杯,“一位秀才的故事。”
“陆公子信吗,我曾是一位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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