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昇原本准备下车的脚停在半空,抬头直视甘之武。
他正弯着腰,用着前所未有极其恭敬的姿态,胸前的猛熊依旧身形壮硕,但目光却无虎豹之凶戾。甘之武的身后,跟着一排监员,或是靛蓝色,或是苍青色,高矮不一,越后面腰弯得越低。
京城果然是一个奇怪的地方,甘之武都变了。他也变了,心脏在胸口膨胀,疯狂跳动,手指开始充血。
“下车,辛昇。”甘之武用着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催促,甚至抬眼瞪他。辛昇回神,跳下车。
监员一同道:“见过天相大人。”
辛昇不知道如何回答,第一时间望向甘之武。甘之武抬手:“见过了就回去,各司其职。我要跟天相商量私事。”
“是。”他们像鱼一样散去。
辛昇看着陆续消失的身影,摸摸胳膊:“能不能让他们换一个称呼,他们以后都要天相天相这样叫?”
“是。除非皇上要求我们为你换一个称呼。”甘之武走上石阶:“今天他们聚集在此处,也是皇上的旨意。”
辛昇不敢回话。他没有见到天子的真容,可天子像鬼魂一样誓要开始填满他生活的每一个空隙。
钦天监少局藏在钦天监衙署的西北隅,是一处独立的院落,不设显赫牌匾,仅以一方乌木小牌镌刻“少局”二字,字色青灰,近乎隐去。
入院并非直接见屋舍,先是一方“洗心池”。池水引自活泉,常年清澈见底,白日可映天光,夜间可盛星月。
甘之武命人勺起一盆水,为辛昇净手静心,寓意拂去尘虑,以明镜之心映照天象。
跑来一个小孩,提起木桶,正准备勺起一碗水,哗啦一声,竟然将清水尽数撒在辛昇身上。
今日京城虽然放晴,但寒风不断,湿衣服贴在身上风一吹,辛昇寒毛倒竖,打了一个响亮漫长的喷嚏。
聚集在楼上头偷看的小孩看见,忍不住窃窃失笑。辛昇抬头,撞见一群粉雕玉琢的娃娃迎着日光露出笑容,自己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但甘之武走上前,抬脚将小孩的木勺踹走,大吼出声:“滚!”
所有萦绕在少局上空的私语被这一声大吼射下来。小孩一哄而散,原本拿着木勺的孩子直接跪下来,一动不动。
辛昇的笑容凝固,不可置信看向甘之武。
这不是什么大事,但甘之武浓眉像绷紧的弓箭,怒目圆睁。
他深吸一口气:“宸叔。”坐在门口昏昏欲睡的老人睁开眼睛,慢吞吞走过来,向跪在地上的小孩使了一个眼色。小孩起身,急忙拱手作揖跑开。
“带他去换一件干净的衣服。”
“是,”老人抬眼,神色迟钝严肃,“这边走,大人。”
辛昇被带到一处角落的小屋,老人翻出一套干燥的衣服让他进去换,随后关上门。
正当辛昇换上裤子,准备重新扎起头发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咔哒。”一声轻响。
辛昇的双手停住,转头望向门口。他走过去,抬手推门,被锁住了。
“……”辛昇眼珠子一转:“宸叔!”
“宸叔!”
“宸叔!!”他一面拍着门,一面大吼出声,但回应他的只有风中树叶摩挲。
他这下明白甘之武为什么生气了。这些小屁孩在挑衅自己。
自己长时间不出来,甘之武也会发现,有什么必要铤而走险吗?辛昇叹口气,干脆走回去坐下。眼下局面混乱,他要好好整理一番。
现在可以肯定自己真的在京城,从此与举人之路告别。陆轸,希望之后能够与陆轸通信,如果不能,辛昇不敢想象这个人来到京城会不会把自己大卸八块。
回到辛道成身上,他一头乱麻。
辛道成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强硬合并东西两局,甚至以身犯险,跟个疯子一样。皇上唤自己回来,定是发现了《龟鉴录》的问题,但是何处存在问题?他一时间想不出来,因为从手稿上看,《龟鉴录》处处是问题……
但是根据白瑢的回答,他知道世家定然是不欢迎自己。而少局都是世家子弟。
他恍然大悟。
既然皇帝明令让甘之武带自己速速回京,说明此事复杂,自己背后有皇上和甘之武作为靠山,自然怠慢不得。他们不敢明面上排斥自己,只好借小孩的手,敲打敲打自己。
辛昇皱眉,翻了个身,他现在还不知道钦天监到底是什么势力分布。甘之武作为东局领头,竟然无法专断。
只是翻了一个身,辛昇迅速感觉困意袭来,想着干脆先在这里睡上一觉。
“啪嗒。”又是一声轻响。
光亮又从门外透出。
辛昇不耐烦皱起眉毛,觉得被打扰,但嘴上还是说:“哎哟,师父你终于来接我了……”
话说到一半,没了声音。
来人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玉貌清扬,似寒水出透的璞玉。他掩住嘴唇在风中轻咳几声,一手拧红了身旁的小孩的耳朵,另一手向身后挥挥,陆陆续续走出几位耷拉着脑袋的小孩。
“来,”他柔和地笑着,手上更加用力,“跟人家道歉。”
辛昇连旁的人道歉都没有听见,眼神疑惑地望着那人。直到四下无人,那人才拍拍手,唤回辛昇的注意。
“甘大人在中庭等你许久了,别让他久等了。”
辛昇张了张嘴,找到自己的声音:“……敢问大人尊名?”
那人笑笑,抬手:“在下钦天监西局监正,白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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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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