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殿试

整整五个时辰,还要再等,诸生头晕眼花,只能闭目养神。

这是诸生第一次入京城,听到这话虽然心中有所期盼早早结束,但不敢妄动,只能用跟身旁的好友挤眉弄眼。

由于是会元,陆轸的位置被安排在最前面,无法与人交谈。他垂首端坐,如同一尊冰清玉洁的玉瓷,眉间却带着威压。

太监不动声色打量着陆轸,随后慢慢移开视线。

“公公。”一只手伸进暖帐内,太监接过名单打开来一看,粗略扫过后视线稍微愣住。

诸生立刻停下动作,双手攥成拳等候着名单宣读。

“第一名,”太监看向陆轸,一字一顿,“全天川。”

身后的书生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刚要起身便掀翻桌案上的笔墨,他慌慌张张想要捡起,太监招人派人过去帮忙,亲自走到跟前说了一句:“恭喜。”

陆轸坐在前面神色依旧冰冷。

“第二名,司马琼。”

“第三名,蔡朝贵。”

“第四名,李玉堂。”

一位接着一位书生满面笑容起身,迎着众人羡慕的目光跟随侍从走到帐外。陆轸双手攥紧,眼神一错不错盯着眼前的桌面。

小太监念完第九名后,停顿许久,直到众人都齐齐看向他,才道:“第十名,陆轸。”

人群中登时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他不是会元吗?”

“那篇《变海舶议》不写得挺好的嘛?”

“怎么才是第十名,再怎么说也要是前五吧。”

陆轸起身,背上似乎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四肢发麻。他走到太监身边,太监一扫先前审视的目光,转尔微笑抬手:“这边走。”

陆轸行礼作揖,慢慢走出暖帐,脑中犹如风暴一般思索前后,跟上前面九人。

眼前的人头遮住他望向太和殿的视线,仿佛不可逾越的黑色山峦。

为何他才是第十名?

方才在暖帐恰到好处的从容此刻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悄然滑落。

殿试先由读卷官选出前十,随后呈卷于皇上评定,再行策问。但前十的位次近乎不会再改变,如若要挑选状元也只会在前三中调整。

他现在近乎无缘状元。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立论、词藻、引例,绝无可能,陆轸不相信自己会在这处犯错。

“陆相公,陆相公?”

陆轸坐在暖阁椅子上猛然惊醒,抬头撞见一位鸿胪寺官员的眼睛里。

他瞥见周围人的神色此时又是变化,不复先前在外面的欢快,看向他的眼神隐隐带着不安。

那位太监伸手:“陆相公,太和殿召您前去面圣呢。”

“这,”陆轸收拾好表情,起身望了一眼前面九人,“大人,晚生是第十名,并不是第一个面圣的人。”

那人点头:“我知道,可是皇上今儿说了,面圣是倒着过来的,第十名第一个前去面圣。”

历朝以来,鲜少从后往前面圣,越是靠前,越是受到皇上重视。

鸿胪寺的官员再次催促:“相公快走吧,可别让皇上等急了。”

两人疾步穿过长廊,见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太监,身前身后跟着不少人,估计身份不低。

“项公公,这位便是陆轸。”

项修,就是陈梁说的那位秉笔太监?

陈梁在考试前告诉他,如果进到了殿试千万要礼数周到,尤其对着皇上身边的人。陆轸垂下眼皮,没有直视人家低头行礼。但那太监走过来,声音极其柔和:“你便是陆轸?”

“回公公的话,正是晚生。”

“抬起头来吧,不必拘束。我读过你那篇《变海舶议》,写得极好,来跟我走。”

会试时,常人不敢触碰这一界限,大多是从教化蛮夷等方向出发。他企图出奇制胜,挑选了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钞关。

他知道会得罪掌管着钞关的太监,所以看见项修和蔼的笑容,背上寒毛竖起。

但他是实话实说,有什么好怕。陆轸瞥了一眼身旁的项修,挺直脊背往前走。

项修依旧春风和煦:“待会进了太和殿,面见圣上有话直说便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皇上胸怀宽广,纳谏如流,但最恨谎话。”

“晚生明白。”

“进去吧,”项修笑着抬起下巴,又再次叮嘱一句,“实话实说就好。”

陆轸抬头看着项修的笑容,那张养尊处优的白净面庞上漾开一抹笑意,眼角细密的纹路如菊花瓣般舒展开来,目光温润,眼睛里面倒映着自己。

他深深看了一眼陆轸,便转身合上宫门。

陆轸深吸一口气,脚步平稳走至正殿,撩起袍子跪下:“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有回应。

陆轸额头触地,纹丝不动。良久,头顶传来龙袍摩挲的簌簌声。

“学校之教不兴,乐制残害难复。官府惠民之言不绝于口,利民之实不见分毫,虚报垦荒数目以邀功,于国于民无尺寸之功。”

陆轸皱眉,手指缓缓蜷缩成拳,掐住手心。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继续开口:“然今之劾贪,不过虚应故事。其惩贪之法,深得权术之要。每行于府库匮乏或民怨沸腾之际,择数位品阶不高、根基浅薄者严办,以塞天下之口。于盘根错节之权贵,则讳莫如深。此非为澄清吏治,实为弃卒保帅,聊作姿态耳。”

“言辞依旧犀利、老道,”朱焱声音平缓,“朕,十分佩服。”

“微臣不敢。”

“朕为此次殿试出的题目是如何上应天心,下苏民困,以臻于政通人和、灾疠不作之治?”朱焱靠在龙椅上,俯视着下面跪着的陆轸:“你却直言,官府惩处贪污**一事,不过是隔靴搔痒,各取所需。”

陆轸面色无虞:“正是。”

朱焱猛然提高声调:“你是在质疑朕惩处贪墨官员的用心。”

陆轸声音平稳:“微臣绝无此意。”

朱焱眯起眼睛:“那是何意?”

“陆轸,你在《变海舶议》中舌锋如火朕也就罢了,因为实在是鞭辟入里,朕看了也无言以对。但今日!陆轸,你莫不是企图靠着这等诛心之论夺人眼球,摘得榜首?”

朱焱在位多年,见过的才子不下数百人他们风格迥异,因此他尚能接受陆轸的笔锋。

今日,曾庭轩与叶盼山纠结许久,向他请示这篇文章究竟要排何名次,他拿来一看顿时气血上涌,恨不能揪着陆轸的脖子怒吼。

但是他必须承认,此人的文笔早已超出年龄,再不合心,都是前十名。

“臣来自朔州,臣一好友来自朔州治下的阆源县。好友姑母深受夫家迫害,嫁妆中的二十亩土地早就移做他用,并被毒死。阆源县县官蛇鼠一窝,迫害民女,压榨百姓,十年户册尽是造假。幸得巡按御史明察,才得以真相大白。”

“臣为弃子,年幼时寄人篱下,但收养我的人家心地善良,我才得以读书研学。微臣原以为能夺得进士,将家人一道接入京城,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粮荒来临,地震荡平整个朔州城,祖父因官府物资紧缺不治而亡。陛下若是愿意翻翻刑部八月呈上的卷宗便会发现,其中一位姓杜的乡绅,勾结两任知州为虎作伥,强抢民女,贪银万两,荼毒生灵。幸得巡按御史明察,拔除官场毒疮。”

朱焱坐在龙椅上看向陆轸,半张脸藏于昏暗。

“但哪怕罪人锒铛入狱,微臣心中块垒不减,笔下厌世之情尤甚。”

“数年贪墨,岂无黎民叩鼓鸣冤?岂无苍生匍匐衙前泣血?所谓查处贪污无非是贪得惊天动地无人可护,触动内库,罪犯才得以绳之以法。早负万民膏血,今作雷霆声势,不过镜花水月,何颜称荡涤乾坤!我入京城,见天潢贵胄挥金如土,见京城一派繁荣,但千里之外,铜臭蔽日,冤魂塞川。微臣析骨而炊,冷语冰人,虽亲旧亦难堪其锋。”

陆轸从手臂上抬起头,双眼久久凝望朱焱:“这一切,君上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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