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马车行到国史院时,张福沅还在睡。

秦越扶着云碧的手腕下车后,对赶车侍卫道:“你等我一下。”

说罢,秦越和云碧撑着伞踏入院门,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半盏茶的时间,秦越独自撑着青白色的油伞,从竹林掩映的浓绿中走出来了。

她将两包配好的中药递给侍卫:

“我刚瞧着张大人有些鼻塞,今日又是大风,他这么睡着恐怕会着凉。正巧我们这药材多,就让在这帮忙的医童抓了两副,待会你到了御史台就先熬一包给大人喝了,懂了吗?”

侍卫笑着点头:“懂了秦大小姐,您对我家官爷真好。”

上次他见秦大小姐时,他还是人市中等待被挑选的壮丁之一,那天秦大小姐就默默陪在官爷身后,这次又关心官爷的身体,难怪官爷看她的眼神都与别的女子不同。

送完药后,秦越也不能多耽搁,转身又进了院门。

国史院清雅,院子左右两面都种着翠竹,暴戾的雨点不停地打在那小叶上,可竹根下也不见一片残叶,整片竹林看起来反比阳光照耀的还青翠浓郁。

见小姐上了台阶,在屋檐下候着的云碧笑着上前替小姐收了伞和披风,而后便按规矩去偏房等着了。

秦越整理好被大风吹乱的发丝和衣物后,端着手便踏入国史院正堂。

国史院正堂是一个大通间,这里虽是文人修书之地,却不似想象中那般整洁,甚至大多数时候都透着一股乱哄哄的气息。

正堂右面放着几十排博古架,上面有各种藏书卷轴,其中存放医典的那五排,书横七竖八乱的扎眼,不论何时看过去都有人正从里面掏书。

正堂左面则全是案桌,一人一位,摆了二十排。

在这里编史的人,遇到哪里的注脚或写法上的争议,纵然是平日勾肩搭背的密友,也能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秦越还亲眼见过他们打架。

今日她来得有些晚了,二十排的案桌除了后面那几张无人用的之外,就只有中间临窗那张缺着人。

秦越和看见她的人行过礼后,便坐到了自己的案前——

这张案桌只有一个能放胳膊肘的空地,其余四面八方全堆着卷轴、线装书、折页和一套纸墨笔砚,除此之外她脚下还堆满各种药草筐。

这看起来十分邋遢,以至于她在奋笔疾书之际,恍惚间她都会梦回高三冲刺期。

但好在,这里大多数人的案桌和她都半斤八两,她也不算突兀。

其实,国史院一开始还是很干净整洁的,变成如今这乱糟糟的样子,主要还是因为此次医典编纂工程时间紧迫,而参与人员又受限于金钱,每个人的任务都非常重,弄的这些文人彻底戒了讲究病。

这项医典编撰是一年前由中书侍郎陈书旸主持启动的,与此同时,还有一项名医下乡工程。

医典编撰主要是在前人医著、民间药方等的基础上,结合皇宫御医这批医学界顶尖高手,总结一套涵盖常见病症、疑难杂症、偏病怪病的诊疗指南。

这套典籍不仅有药方,还讲阴阳调和、天地自然之道,附带各种草药的外在形态、养殖和使用方法,囊括浩瀚,堪称巨著。

而秦越的任务就是广搜文献、校对用法,而后将药草画在纸上并附带整理过后的用法,以供刻活字者刻印样板。

名医下乡则是抽调皇宫太医和名家散医,朝廷出钱,请他们挨县挨村为穷者义务诊疗。

这项工程与编著医典相辅相成。

编著医典更多为后人歌颂,而名医下乡却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政治效果——以往连皇帝名子都答不上来的偏远地区,经此义务诊疗后,对当朝圣上那是一个赞口不绝,都嚷嚷着要让儿子志存高远、精忠报国、保护陛下呢。

秦越将篮子中一个长叶带细绒的植物拿起来,观察了一番,而后将其轮廓勾画在纸上,边想边叹气——

这项工程的确是造福民众、利在千秋的事情,流产于党争之中也真是可惜了。

秦越翻遍桌上的书,将所有提到这细叶药草的书页全摆在面前,见三本书所述的适用症状一致,便在画旁进行解释标注。

淋淋沥沥的雨下了一早上还不见停,快到晌午吃午饭时,不知道谁在博古架书堆里嘟哝了一句,而后谁又接了一句嘴,突然有人放大声音道:

“我说的是事实!我们一边在这累死累活,半个银钱领不到,现在连纸墨都要自己从家里带,合着俸禄领不到我们还要倒贴钱?这活谁愿意干谁干,我是不想干了!”

那边的动静影响不到堂内其他人,毕竟这种抱怨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但秦越还是忍不住瞄过去,见刚刚说话的青年男子气的满脸通红,旁边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拍拍他的背,无奈劝道:

“陈大人已经去户部催了好几道,袁侍郎就是压着不肯拨款,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嘛,为了百姓只能我们清苦些,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样,你的纸墨就从我家拿。”

那青年男子听到最后一句时,苦笑着摇头:

“医典编纂这么大工程,你家又不是产纸墨的,怎么能填得上这个窟窿?户部的人就是拿捏了你们这些医者仁心,我看就得狠上一回,联名上书跪在大庆殿门口,不给拨款我们就不编了。”

中年男子胡子一吹,瞪他道:

“在我们面前说也便罢了,你去外头当心有人参你!这事就先这样,能坚持到哪就坚持到哪,我懒得说你。”

那边动静消下去,秦越才收回耳朵。

在上一世,这些人就因为资金不够提议过罢工,那时她一听,立刻脚踩案桌、豪爽四方地拍拍胸脯:

大家放心干,钱我出!

她那些金银珠宝、黄金银子,去填这个坑绰绰有余。

可这一世,秦越只想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以免自己也不小心卷进去,徒增一份不确定。

*

御史台正堂,门口守着两个持刀侍卫,屋内各处都点着灯,这才勉强能驱逐暴雨之下屋内的阴暗潮湿。

张福沅坐在高处,正在翻看一个卷轴,案上干干净净,只放了一盏灯,一杯茶和燃香的炉。

在他之下,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两个主簿,一人在整理案件,一人在抄录文书。

整个屋子整洁而安静,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和张福沅时不时的闷咳声。

侍从过来换茶,张福沅的眼没离开卷轴,嘴上问:“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的话,还差一刻到未时。”

“这么快?”

张福沅将卷轴放下,那上面记载着户部经手的所有款项、税收,这是他第二次核对,依旧找不出任何漏洞。

但这也在情理之中,陈大人和袁家对峙这么久,尚且都不曾抓到过袁家贪污的把柄,他又能从这些记录上发现什么呢?

若此法不行,他就得另寻突破口了。

他相信,凡是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更何况袁家定然贪的不只一桩。

张福沅暂停思绪,先让两位主簿去吃饭午休,等他俩一走,他又拿起卷轴继续看。

侍从将新茶放在案上之后,半盏茶的功夫,今早赶车的侍卫也进来了。

那侍卫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端着汤药,一脸阳光灿烂的走到张福沅身旁,恭敬道:

“官爷,这是治风寒的药,您看现在喝吗?”

张福沅狠狠皱眉,明明鼻头已经堵塞了,那股他素来讨厌的酸苦味还是冲入鼻中,引得他胃里一阵抽动。

他摇摇头,道:“不喝,你倒了去。我先吃饭。”

侍卫犹豫一秒,还是劝道:“官爷,您都咳一早上了,平日又这么劳累,这药喝上两回就能好。”

张福沅盯着这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着侍卫的眼,带着严厉:

“你哪来的药?是去御医那里讨的?这点病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谁叫你擅作主张的?”

一连串的炮轰结束后,侍卫才垂着头,小声道:“是秦大小姐抓的……”

张福沅一愣,随后,浅色眼眸一点一点亮起来,似是阳光下的琉璃,带着澄净的惊喜,却很快裂开一丝怀疑。

他先将捏在侍从手中的药碗拿过来,问:“秦大小姐抓的?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到了国史院,官爷您还在睡,秦大小姐说,听您的声音有些发嗡,今儿天又冷,她担心您染上风寒,特意从国史院抓了两副药来,叮嘱我上午务必熬好给您端来。”

怀疑顷刻消失,张福沅那蹙起而显锐利的眉眼一松,暖意瞬间在他的眼中炸开。

似是羞涩,又似是想掩饰,他垂下头,极力显得沉着冷静,道:

“是么……嗯,还是温的,疗效应该很好。”

而后,他又扭头看着侍从,严肃斥道:“说个话连主次都不分,下次直接说重点!”

本来,侍卫见自家官爷开心,也忍不住呵呵笑,谁知道转眼自己又挨了一通骂,心中忍不住嘟囔:他明明一开始就说了重点呀,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官爷的病更重要的呢。

训斥完,张福沅先闻了一口,而后仿佛饮什么琼浆玉露一般一饮而尽,最后还意犹未尽地盯看了一眼碗底,确保一滴不剩,才将碗递给侍卫。

侍卫打开食盒,将一素一荤一碗米饭摆好,退下前问了句:“官爷,那另一副药还熬吗?”

“熬。”

“是!官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经年烈酒

穿越两界的杂货铺

婚后动人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当年不肯嫁东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穿书惨死的我顿悟了
连载中不知是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