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安排张凤芸的后事,安排得很艰难。
赵予压根不听她的话,也不肯放开张凤芸,就跪坐在那血泊中一动不动。
秦越隐隐能猜出,这孩子估计是记恨上她了。
在他眼里,张凤芸是因袁观生而死,但她秦越才是罪魁祸首,是她夺了袁观生的爱,导致张凤芸爱而不得。
但事实远比这个更严重,赵予还不知道,是她故意引诱袁观生盯上张凤芸,只为激出张福沅对袁观生的恨意。
即便那时候是因为她误信原著,以为袁观生害的是弟弟,后果也只是一道疤和永不入仕而已。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既定的结果,她和张福沅之间,横了一条性命,她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那种。
这相当一颗定时炸弹,她不敢保证张福沅知道之后,会不会让她也去陪葬。
毕竟,兄妹十六载,而她与他相识不过两月。
而男女之爱,又太容易被击溃。
想到这,秦越捏紧袖中的木匣,愁郁紧绷的脸才稍微缓和了些——
幸好她提前做了准备,将张福沅的血亲攥在手里,这样起码她能保命,也能威胁张福沅将接下来的路走完。
她解释不清的东西,就只能以行动证明。
等张福沅站上最高峰,能痛快地为他妹妹报仇时,或许他们之间的仇怨才有办法化解吧。
秦越微微扬首,双眸逐渐冷静下来。
使唤不动赵予,她只好差官兵叫了专门料理白事的杠房葬坊,付了钱便走了。
秦越一走,赵予果然才肯抬头看那些握灵杠的壮汉。
他把张凤芸放在抬床上,将诡异弯折的断肢摆正,与超度的僧人道过谢后,才引着队伍回府邸。
秦越躲在巷子里,看着队伍消失在黑幕中,才挪步回府。
*
秋夜萧瑟,冷意愈盛。
何莲已经从南方赶回,秦越进府门时,他也刚好在卸马具。
看见何莲,秦越沉郁不安的心总算好了些——何莲嘴巴紧,武功也拿得出手,带上他,今夜干什么事胜算也大一些。
时间紧迫,耽误不得,秦越回府换了身行头,屁股都没挨凳子,就让何莲带着他跃墙溜出去了。
-
皇城司牢狱,狭窄的通道两旁是木拦隔开的牢房,阴湿、死寂,随便一揭干草,就有一堆黑蚁疽虫扭动着散开。
一眼望去,牢狱空荡荡的,偶尔传出一两声铁镣相碰的清脆响声,实在没几个人气——
皇城司不是关囚犯的地方,进这里的人,要么活着出去了,要么就死在断头台上了。
审疑犯本应在刑部或大理寺,奈何这两处与本案主犯之一陈书旸都有裙带关系。
应门下侍郎袁朔成提议,这场审讯交由皇城司负责。
此时,张福沅和陈书旸,一个关在狱首,一个关在狱尾,陈曜云和季良错开关在中间,以防止几人串供。
张福沅靠坐在角落,半抬眼皮,双手耷在盘起的膝上,红锈斑驳的铁镣锁着他的腕部,白净的皮肤已然磨出一圈血红。
半响,他看向在前守着的狱吏,神情木然:“我要如厕。”
狱吏皱眉:“你不是刚上过吗,怎么又去?”
话虽这样说,但人罪名未定,他们这些跑腿的也不敢多怠慢,万一人出去翻了身,他们能有几条命活?
狱吏拿一串钥匙,清亮的一阵响,咔嘣一下开了狱门。
张福沅起身,堆在胯前的铁镣哗啦啦直起,待他完全站端,才能看见那一串铁镣还连着脚踝,只不过脚踝隔着黑靴,倒不会像手腕那般难熬。
张福沅跟着狱吏走过长廊,微微低着头,眼睛却是盯着狱首的陈书旸。
陈书旸是今早入的狱,已经初审过一轮,所以被剥了官袍,如今只穿白色中衣,外套一件带“囚”字的宽甲。
陈书旸一向老成稳重,可如今拧着眉,藏不住眼里的担忧,先与张福沅对视了一眼,又看了自己身旁一眼——
那里用稻草铺成了几个字,用的是颇为繁复的小篆,若非高学问者,看见了也只以为是洒下的乱草。
张福沅领意,在茅房中,撕下白中衣,以草汁写下“已派人守住贵府,袁家嫁祸不成,陈大人如实交代即可。”
回去时,张福沅给季良使眼色,季良会意,突然惊叫一声,吓得几个狱吏纷纷看过去,张福沅乘机将卷起的衣布掷到狱首角落。
季良一顿胡编搪塞过去,狱吏倒是警惕了不少,将张福沅关进狱里后,前前后后巡逻了好几遍。
张福沅继续盘坐在角落,阖眼抿唇,一动不动。
之前他便猜到袁家要嫁祸,如今圣上给他定下的三桩罪名,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挑动边患,说到底,最严重的还是挑动边患。
但此事本就与他无关,袁家顶多只能将他污蔑为袁家同党,判他查案包庇,才有法子取他性命。
而这场污蔑最关键的一步,是袁家需要找到他与陈大人交往过密、权钱交易的证据。
可惜他与陈大人确实相识不久,即便陈大人指点过他,那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言语皆无可指摘,遑论陈大人之后就远去禾遂回访医官下乡事项,他俩更是半点交流都没有。
就连他让季良送给陈大人的那封信,言辞都是再三斟酌过,用的都是御史中丞调查疑犯的语气,即便被查出,他也能撇干净。
往事他们难抓把柄,那必定会栽赃。
而最让人百口莫辩的方法,就是往他两家塞莫名的金银财宝。
那最好的时机就是今晚。
他俩被捕,家中侍卫、尤其是陈家的银甲卫全部被管控起来了,袁家才好钻空子。
他让王大海带兵守住他们两家的府邸,就是为守住家财。
等明日皇城司去陈家一搜,便知陈书旸两袖清风、为官清正,私卖药材一事也有情可原,那私卖母参一事是贼人栽赃才有说服力。
而对他而言,他那破宅子和捉襟见肘的银钱,加上陈书旸的供词,那三个罪名一个也安不成。
-
是夜,陈府。
府内,廊庑堂房关着陈府家养侍卫和三百银甲侍卫,皆缴械背身不准言语,十位铁面獠牙的皇城司禁军持刀看守。
另有两名禁军负责看守屋内陈书旸夫人和其小女儿,除过做饭等必要的活计,其余丫鬟婆子小厮也都不许出侧院。
外嫁到吏部侍郎家的大女,听说家里出了事,挺着大肚子连夜回府。
马车还没近府门,就远远看见府外围了一圈目光迥然的精兵,这肃然的阵仗将她吓得不轻,竟一下子流了羊水,还混着血块。
马夫和丫鬟吓得魂都飞了,不顾夫人命令,连忙调转车头回府。
侍卫也是面色青白,当即跑去宫里请长公子——因亲家陈书旸之事,老爷和长公子四下奔波,如今还在宫里疏通关系,打探消息。
若长夫人出了什么差池,他们这些服侍夫人的,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拿长枪围着陈府打圈巡逻的王大海,眉目冷凝,锐利的双眼紧盯着那突然来又突然走的华贵马车。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他才收回视线,心中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摇摇头继续往前巡逻,微沉的双眼像丛中野狼,观察着长街巷口和周围的房屋。
约莫过了半刻钟,王大海耳骨一动,忽听到斜前方的巷子,有轻微的脚步声,很缓很轻,鬼鬼祟祟的。
王大海不动声色,松抱着胳膊,胳膊内插着长枪,他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要作妖。
他微微闭眼,耳听那一重一轻的两人走到巷口,紧接着一双圆溜溜的亮眼从黑黢黢的夜里露出来,他便迅速将那长枪掷过去。
经过近两月的精进,王大海本就威猛的力道又多了几分精准的凌厉,枪尖擦着秦越的鼻尖而过,惊得她猛退一步。
她沉住气没出声,跟在他身后的何莲却跑出来一记飞踢,将那长枪的方向改了道。
长枪撞到墙上,叮啷一声滚落在地。
何莲站在巷口外,也暴露了个干净。
秦越:“……”
今晚本与她无甚关系,该操心的应该是袁观生,用苦肉计骗走王大海的也该是周柳塘。
但毕竟事关全局,她实在不放心,便想来偷看。
谁知这个王大海像是长了狗耳朵,隔这么老远,步子这样轻巧,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还是一眼就被他发现了。
如今,瞒是瞒不成了。
王大海沉而稳的步子越来越近,快到时,忽一顿,而后诧异的问道:
“欸,你不是秦大小姐的侍卫吗,怎在这里?”
秦越端着手走出巷口,温声道:“我不放心,想来看看。”
王大海看到秦越,眼中的警惕瞬间消散:“秦大小姐,你与张福沅关系好,我就猜你睡不着,却没想到你竟冒着风险来这了,哎,张福沅他……。”
说到这,他眼中带了几分伤色和焦虑,垂头丧气道:“秦大小姐,张福沅能出来吗?”
“自然能。”
秦越应的没有一丝犹豫,反倒让王大海措手不及,愣了半秒,随之一脚勾起地上的长枪,往地上一放:“我信秦大小姐。”
秦越现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信”字,一听她心就是一颤。
她笑了笑,道:“你去守值吧,我在这随意走走,不要耽搁你。”
王大海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听了秦越的话,提议道:“这附近恐有危险,秦大小姐跟我一同过去,在门墩上坐着休息会,我们守着你也好放心些。”
秦越点头:“也好。”
他们三人便挪步往回走,可还未走几步,忽然有一串密集瓦片叮咣的声音,从陈府正门对面一片高低错落的民房传来。
王大海耷拉的肩立刻绷直,对何莲道:“送小姐去府内先躲着!”
说完,他自己先行一步,几步翻越,便站在府邸对面,微眯的双眼紧盯房梁之上。
霎时,一堆黑衣劲装者踏梁而来,身轻如燕,手拿弓弩,对准巷口之下“嗖嗖”就是一阵乱射。
这装扮,很熟悉,正是那日追杀周柳塘的人。
王大海心一咯噔,还不等他回头询问秦越,就忽听“啊”地一道女声,紧接着便是一个急切的男声:
“周姑娘,快,王指挥使就在前面,他能救我们,快起来!”
秦越应张福沅之托,将周柳塘带回,安置的疗伤住处,就在陈府附近。
其实,并非她有心选在这,而是符合隐蔽、安静、方便她监视这三个条件的院落,除了这一处,其余全被定走了。
想也不用想,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定时袁观生指挥千金坊做的,她也是顺水推舟罢了。
一晃神间,在房顶奔走的十几人刷拉拉往巷子深处落下。
这处巷子是弯曲的,加上天黑,从王大海这个角度看去,压根什么也看不见。
王大海脚后跟已经抬起了,可顿了一秒,他又踩回去,扭头对近身的几个侍卫道:“你们二十个,去救周姑娘!不论刺客死活,快去!”
那二十个带甲的青年严正以待,拿着长枪“嗖”地一下便往巷口跃去。
而王大海竟后退几步,站在空缺的中间,长枪一挥,目光沉沉而锐利,门神一般扫视着四周。
秦越在匾额下,眼睛微微瞪大——怎么回事?王大海怎么不冲动了?周柳塘不是他挚爱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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