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从旭日破晓起,便隐约有了几分不寻常的气息。
秦延骏今早天不亮就穿着朝服匆匆出门,至今人也未归,倒是午时差人递了个话回来,命全府侍卫加强防守,府中人不可出门半步,更不可铺张过节。
按照往日过节传统,晚霞一起,外头早已热热闹闹,烟花一处连一处的放,漫天的孔明灯、人潮攒动的月神庙、女娲庙,盛况堪比春节。
可今日天阴下雨不说,如今已近暮色,外头是一点响动也没有,叫人心生不安。
云碧坐在灶房门口,拿着一个小扇子扇着小火炉控火,炉上熬着中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一阵冷风呼过,一树叶子又哗啦啦落了小半,云碧缩了缩脖子,回身朝灶房里面看去:
“今年寒气来的格外早,咱们是不是该给小姐准备些冬衣了?”
天上乌云层层,灶房内也黑黢黢的,细弱飘摇的烛火映出一个忙活的女子身影:
“是该早些准备,小姐受伤了,更是挨不得一点冻。我明日就去和夫人说说这事,拿些置办的银钱。”
云碧点点头,又转回来,一手扇着风,另一手撑起下巴,有些惆怅地看向外边。
云清拿木勺搅着炖蛊里的银耳莲子汤,没听见应答声,便朝门口看去,而后摇摇头,放下勺子走出来,拿镊子将剩下的几方药材放入紫砂锅中。
云碧回过神来,心知是自己出神误了放药的时辰,嘿嘿一笑:“云清,你最好了。”
小姐受伤,熬药可不是小事,云清有些气:“小姐知道你粗心才让我跟你一起来,你还不长点心。”
云碧撇嘴:“才不是呢。”
说着,她又摆摆手:“算了,不说了。”
云清心思细腻,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将云碧手中的扇子拿过来,一边加火一边道:“有啥不能说的?”
云碧本来就快憋坏了,被这么一问,哪里还能藏得住一点,双手一拍腿,眼圈都红了:“小姐,小姐她……”
云清见云碧反应这样大,心一咯噔,紧张道:“小姐怎么了?”
云碧瘪嘴,一框泪水花花转:“小姐是为了支开我俩,单独和何莲说话。”
云清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噗哧一声笑出来:“你的意思是小姐看上何侍卫了?”
云碧一框泪水涌出,云清反应迅速,一把接住那几颗扑簌而下的泪滴,嗔怪道:“你是想给小姐加药材吗?”
云碧将小板凳往后移了一步,确保泪水不会落进药蛊,又泪汪汪看向云清:
“不是我瞎猜,这一两个月,小姐和何莲走的特别近。有一次晚上,她叫我们所有人回屋睡觉,结果我看见何莲和小姐单独进了库房,连灯都不打一盏的。”
云清拍拍云碧的肩膀:“放心,小姐不会喜欢何侍卫的,可能只是有事吩咐。”
云碧叹口气:“袁公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袁公子?你将这事跟袁公子说了?”
云碧有些心虚,支支吾吾一阵后,反而理直气壮了:
“袁公子与小姐一同长大,他待小姐如何,你我都看在眼里。那个姓张的穷光蛋想横插一脚,袁公子来问问情况,他是小姐将来的夫君,又不是外人,怎么就不能说了?”
云清一扇子拍在云碧头上:“在我们这里,除了小姐,所有人都是外人!你多嘴小姐的事,是逾矩!”
这一扇子很轻,但云碧还是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瘪嘴委屈道:“知道了知道了。”
云清冷眼看着云碧:“你跟袁公子说了什么事,自己跟小姐坦白。”
见云碧张嘴准备反驳,云清提高了声音:“小姐专门支开我们找何侍卫,那说明小姐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将这事说出去,当心置小姐于险地而不自知!”
云清平日沉默寡言、谨慎胆小,可在小姐的事情上,半分都不糊涂。
云碧躲不开云清的眼,虽说她觉得袁公子肯定不会害小姐,但云清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只好应道:“好吧。”
-
秦越靠在卧榻上,半阖眼帘,清艳的小脸病弱苍白,盖着一件毛绒毯子,散了一枕的如瀑墨发。
软榻前的案上染着香,娉婷袅袅升起,淡淡的清香四溢开来。案下还有烧着火星子的碳炉,偶尔发出一声噼啪声,整个卧寝都暖融融的。
见何莲进屋不吱声,秦越只好先开口:“咋样了。”
虽这样问,但其实她心里已经有底了,让何莲去查,只是为了验证而已。
何莲嗫嚅薄唇,似乎有些为难,听见小姐话里的催促,才咬牙开口:
“昨夜袁公子走后,张大人就重新提审了。没有半刻功夫,皇城司领兵去御史台仓房把囚犯邱望山捉过去了。”
秦越:“邱望山?”
何莲点头:“而且,后面皇上也来了。刑房里面防守严密,属下扮作皇城司兵卒,仍无法接近,只知皇上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就出来了,接下来……”
他顿了顿,表情复杂:“接下来,皇城司三千铁面獠牙龙虎军精锐集结,首将拿着一卷圣旨当众宣读,说陈大人勾结西域、挑动边乱,把我朝卷入战火中。还说他贪欲过重,外贪贡品母参,内贪国库拨款,以次充好,导致锦州瘟疫蔓延,三万百姓命丧其中,胆大包天罪大恶极,处株连九族之刑!”
何莲拳头越攥越紧:“昨夜陈府惨叫一夜,府内三百多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今天皇城司还在到处搜查陈家旁系和个别漏网之鱼,京中人人自危,皆闭门不敢出。”
秦越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张福沅呢?”
这个名字像是什么机关似的,何莲一听,拳头立刻捏得嘎嘣响,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愤然道:
“张大人完好无损地出来了,而且皇上还把铁面獠牙龙虎军交给了他,昨夜诛九族之刑就是他亲督的!”
何莲眼眶发红:“不仅如此,张大人仗着皇城司龙虎军的特权,以捉拿同党为由,在朝中大肆抓人,就连小姐您之前待过的国史院也未能幸免,所有参与过医典项目的人全都被捉了。”
何莲越说越激动,愤然控诉:“皇城司装不下,张大人就把人送去刑部。我原想刑部尚书是陈书旸的亲家,张大人刚坐镇杀了陈书旸一家,他们定然不欢迎张大人,却没想到刑部尚书反而陪着笑把张福沅迎进去了!”
秦越心中了然,袁观生应该是拿陈书旸长女之命威胁刑部尚书。
陈家长女是刑部尚书独子的心肝爱妻,刚刚诞下一对龙凤胎,若是她出了什么问题,依他这个独子的性格,说不定要殉情。
而陈家长女究竟算不算陈书旸“九族”之内,就看张福沅计不计较。
刑部尚书要保儿媳,别说倒戈,就算是叫他辞官他也干得。
而张福沅在朝捉人,明面上是“捉拿罪臣陈书旸同党”,可实际清的却是袁家和秦家布下的暗棋和爪牙,捉国史院的人就是一个幌子。
在原著中,血腥清剿持续了一月,大庆殿上朝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到最后竟只剩下原来的一半。
经此一役,秦袁两家元气大伤,在京耳目被拔得一干二净,而张福沅的耳目倒乘机膨胀,无孔不入。
至于张福沅是如何脱罪,关窍就是这个邱望山。
邱望山是锦州瘟疫拨款案的主犯,这事涉及三万百姓性命和国朝信誉,可不是一件小事,偏偏被张福沅给查到了。
袁观生这人做事向来周全,在他原本计划是要一箭三雕,一来如愿成婚,二来铲除政治对手陈书旸和张福沅,三来将瘟疫贪污一事彻底撇清。
他料定,张福沅临死前会将锦州瘟疫拨款案抖落出来,把袁家拉下水。
为了撇罪,袁观生一定会有所行动。
如原著所写,张福沅也是在猜,猜袁观生会用手段让邱望山改口,说指使锦州药材案的是陈书旸。
陈书旸变卖医典药材、贪污母参一事是铁板钉钉的,贪污锦州药材就是顺带的事,不会有人起疑。
加上陈书旸本就是死罪,多一项罪名谁也不会深究,袁家就能蒙混过关了。
张福沅失了妹妹,又被人背刺,生死一线,他已经无所顾忌了。
于是,张福沅将计就计,主动将这锦州瘟疫拨款案推给陈书旸,说自己之前就查到陈书旸以次充好,掉包锦州瘟疫救命药。
陈书旸树大根深,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暗中继续追查。
可惜自己势单力薄,被陈书旸反将一击,这才被拖下水,而贿赂勾结一事,全都是子虚乌有的栽赃。
这番陈词,疑点和佐证都有,两边人又各执一词,真相扑朔迷离。
但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
张福沅深谙于此。
于皇上而言,陈书旸也好,张福沅也罢,根本没区别。
皇上人到中年,至今因为秦、袁两世家把权而碌碌无为。皇上不缺能干贤臣,缺的是一个能迅速帮他摧垮秦、袁两世家的强者。
而这样的强者,势必站在风口浪尖,所谓树大招风、一招不慎可能千刀万剐,就连一直奉行稳健的陈书旸,只是稍稍动了袁家盘子,就都被算计得满门抄斩。
张福沅愿意充当皇上手中的刃,皇上则保他平安。
之后一个月里,皇上对张福沅的暴力行径,一直都是置之不理的态度。
这场戏,环环相扣、招招致命,秦越仍旧心有余悸。
她不敢想象,若张福沅没了,原著也没了,自己一个人对付袁观生,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境地。
秦越凝思不语,鸦黑的睫羽下,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如海底暗流,平静又汹涌。
半响,她才松了绷紧的肩膀,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这几天辛苦你了,接下来就好生休息,下去吧。”
何莲却没走,脸色担忧愈盛:“小姐,张大人如今疯得可怕,咱们……”
他默默观察了一下小姐的神色,见小姐平静温和,便大着胆子提议道:“咱们还是把张大人的家人放了吧!”
秦越眉梢一挑,看向何莲:“做事哪有做一半就收手的?就是因为张福沅可怕,我才需要有掣肘他的东西。这事你不必管,安心休息几天。”
何莲已经是满头大汗了,颇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无奈,应道:“是小姐。”
他行了退礼,转身出去,刚过屏风,忽想起什么大事一般,步子一顿,回身道:
“小姐,王指挥使和那瞎眼的女子还在我们这,不若先把他们送回去,万一张大人借着要人硬闯秦府,照如今的态势谁也拦不住。”
秦越想了想,点头道:“差点把这茬忘了,我去看看王大海,然后你把他送回军营吧。”
何莲知道拦不住秦越,只好道:“小姐,这里离客房还有一段距离,您受伤不可多动,我叫小厮准备一辆抬轿来吧!”
光这么躺着,她下腹的伤口还一阵一阵疼,走路肯定要将伤口撕开,便道:“行。”
何莲出去不多时,端药端汤的云碧云清也进来了。
两人正要伺候秦越用药,外边忽一阵嘈杂,而后便有一个侍卫语气匆匆在门口叫喊:“小姐,小姐,不好了,张大人来府要人,硬闯进来后,往我们留月阁方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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