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伤极悲极,大惊大喜后,必有重病。

因重病祛邪,向死而生。

一回府,秦越就生了一场大病,几乎日日在床榻上咳。不分白天黑夜,浑浑噩噩、醒醒睡睡,在三伏天里一边流热汗,一边打寒战,被子盖也不是不盖也不是,急的云碧天天躲屋外头哭。

父亲母亲更是忧惧不已,特地把皇城里的御医请过来替她把脉诊治,说是寒气入心肝,若想驱寒,还得摆脱心中郁结,暖心暖肝。

御医临行前开了个方子,可要命的是秦越一沾东西腹胃就会痉挛绞痛,烧心捣肝,药下了喉都尽数呕了出来。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中药的酸苦,秦越躺在薄被下,高烧泛红潮的小脸似是绽放到极致将要枯萎的花,看着颓靡奢艳、叫人心惊不已。

云碧自责在船上让小姐吹风着了凉,是以熬粥、煮药、换衣、擦身一应活她都亲力亲为,生怕其它丫头不仔细。

这么一忙,她几乎五日没合眼,今日卯时又晕晕乎乎地爬起来给小姐熬药,一进屋便见小姐披着薄衫坐在案桌前,喜得她一下没憋住泪水,叫道:“小姐你能起身啦!”

秦越黑发未绾,披落身后,抬脸望过去,笑道:

“我看你这几日说话做事温软许多,还以为你改了性情,结果还是这么炸呼。”

云碧端着药疾步往前,听这话羞愧地立刻放慢脚步,睫毛挂着泪珠,道:

“小姐,自回家后你昏躺了足足五日,总算有好转,我能不高兴嘛!欸,云清她们呢?”

问这话的时候,秦越已低了头写字,惨白干裂的手还稳不住力,执笔微微颤抖,连带着字都抖出毛边来了。

她淡淡道:“我身子好许多了,吩咐她们去知会父亲母亲一声,免得叫她们担心。”

云碧点点头,见自家小姐脸上的潮红已经退了大半,余下两抹沁粉的余韵,看着气色好了很多,她心也安定下来。

可走进几步,又见小姐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气息也微弱浑浊,分明还是一副病态。

她上前跪坐在秦越侧面,仔细地将药放在案角,道:“小姐,把药喝了吧,身子好得更快。”

秦越自顾自地在宣纸上圈画符号,看也没看那碗褐黑汤水,只摇摇头说:“我不喝。”

说完这句,她没给云碧任何反驳的机会,紧接着便问:“现在是几日了?”

“今日六月二十了……小姐,您身子骨不能硬抗,还是喝点……”

“还有几日立秋?”秦越追问。

云碧歪着脑袋想了想,道:“立秋是七月初七,还有十七日。”而后又言归正传,“小姐,你喝一半也行,一口就闷进去了,没事的……”

秦越没理会云碧的叽里咕噜,在口中默念道:“还有十七日……”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表情陡然严肃起来,而后转头盯着云碧,问:“近日可有人来寻我?”

云碧一脸骄傲:“自然是有很多人惦记小姐的。”

她道:“除了咱家老爷夫人外,几房太太都来问候过。另外,宫里国史院也差人来问,说小姐回去省亲祭祖撒了一个月的手,草木图刻事务落了这么久,积压在库房后头影响医典重编的进度,这人真是冷心肠,已经被大少爷骂回去了。除此之外……”

云碧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袁观生的名字——袁二公子和小姐一快长大,丫鬟婆子之间都很熟识,是以袁二公子来看望的话,她每次都会通传小姐,可没想到每次小姐的反应都很大,冷战打的更重,连睡觉都会惊厥梦呓。

她愤愤地想:也不知道袁二公子身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别把她家小姐也染上了。

秦越见云碧那几经变幻的神色,她便猜到还有谁来了。

她心中讽笑:听闻秦越病重,袁观生睡不安稳吧。

可现下她没空关心这些,听了半响也没见她想听到的名字,于是直接问道:“张福沅来过没?”

云碧皱眉,想了半天,才一拍手:“是那个当禁军的进士吧!他好像没来过。”

秦越将笔搁在砚台上,双手摁住宣纸的两边边沿,指尖立刻挤开一圈青白。

她盯住纸上的一处圈画,对云碧道:“你现在拿着我国史院令牌,去宣仁门寻王大海,让他速速批张福沅的假,过来给我请罪!”

云碧听了这话,眼泪又花花转:“小姐对秦少爷真好,自己生着病都还想着替少爷出气。小姐这样好的人,怎么要遭这样的大罪。”

秦越抿唇不语,默然半响,她直接跳过云碧的一番夸赞,吩咐道:

“你叫何侍卫取一匹马跟你一起,他来这以前在殿前当过值,路更熟些。”

云碧丝毫不敢耽搁,连忙站起来说:“是小姐,我这就去。”

*

皇宫,苍龙门城台

夏暑到六月末已是极盛,烈阳炙烤着城台的石砖,烫得穿薄布鞋的守卒直跺脚。

那壮汉啐一口口水,愤然道:“真不是人干的活!”

余光一动,竟然看见张福沅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盘腿坐在了阴凉地,拿一本包背书在看,样子惬意得很。

他一下不开心了,冲着张福沅吼叫:“哎干嘛干嘛呢!瞧你坐的舒服的!”

张福沅抬头,一脸人畜无害:

“大中午的又没人,站着坐着不都一样?而且咱们这是中门,外头还有宣仁门挡着,你还怕出什么错?”

壮汉挑不出这话的错处,点点头,也准备过来坐下——自上次张福沅在船上救了王大海后,众护卫对这个瘦竹竿子都刮目相看了。

壮汉两步跨过来,入眼的便是张福沅眼下两团醒目的黑紫,他摇摇头道:

“你这人真是怪,我从没见过谁主动请当值一连当五天的。”

张福沅悄无声息地合上那本写满京城官员和世家大族的任命册,笑笑:“锻炼一下。”

他总不能告诉人说,自己请当值是怕一离开城台就遭人暗算吧。

五天前他下了码头,回住处时遭到埋伏,箭矢直取他心脏。

若不是王大海跟他同行,他现在估计已经在阎王殿排队投胎了

经过这遭暗害,张福沅自觉天罗地网已经布下来,即便他再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勾心斗角上,现在也不得不谋划脱身之计。

上次秦大小姐在船上点出“荐书”宣纸的来头,他回来后就到处套话,初步敲定了几个人。

而后又猛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去槐市翻看一甲私刻时,独缺同期考生袁绯柒的。

袁家作为与秦家并齐的皇城两大氏族之一,手眼通天自不必说,平日作风与荐书上“让他进去,饶你不死”的张狂也相匹配。

这几桩事情一联想,他已将事情原委猜出了七八分。

唯一想不通的便是,袁家行事一向疾厉果决,又有直杀他的能力,既然怕东窗事发,为何不早早结果了他,而是要恐吓他跟他周旋。

他没有靠山,唯一可以庇身的地方就是皇城城台,因为没人敢在这里鬼祟——

守皇城者死,刺客杀意就直指天子,哪怕是再小的卒,皇城也会立即戒备摸查,抓不出贼人问不出因果,整个城卫都要遭殃。

张福沅叹了口气,手指无声地摩梭着书册包背——躲城台上毕竟只是权宜之计,他无权无势,若想破杀网,只能把事情往大了牵连。

可怎么个牵连法,他一时间还找不到关窍。

才这么想着,耳边便传来重甲磕碰佩刀的声响,两人都“嗖”地一下站起来。

但过来的只是个传话的小卒,气喘吁吁对张福沅道:“秦府的人来问过,叫你今日去请罪。”

张福沅脑袋“嗡”地一下,第一个冲上来的念头,竟然是自己在秦大小姐面前的良好形象崩塌了——

他答应过秦大小姐伤好即去请罪,如今那点皮外伤的痂早落了,他却依旧蜗居在这里不动弹,在秦大小姐的眼中,他哪里还是恪守礼仪的儒雅文人啊!

他心中懊恼不已,又问:“谁来请的?”

“一个丫头和一个侍卫。”

“人走了吗?”他想着若是有秦家人在,袁家应该也有所忌惮不会轻易出手害他。

“好像说他们家小姐病的很重,来的丫头连着好几日没合眼,晕过去了,一起来的侍卫就先送他回去了。”

一听秦大小姐病重,张福沅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他记起五日前客舟雷雨之夜,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秦大小姐细弱颤抖的气息。

当时他以为只是感染风寒,想着以秦家之能还有什么治不好的,可现在怎么又会病重到让贴身丫头都累晕了。

随着慌乱一同蹿上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苦涩和戾气——都病成那样了,她竟然还不忘维护秦彻!

传话的小卒见张福沅不吭声,便又道:

“总之王副尉让我传话,叫你先去,他将手头上的事情交代完就跟上来。”

听到王大海也去,张福沅最后一丝犹豫也消了,他立刻应道:

“好,我现在就去。你回去跟王副尉说,我走闹市那条道。”

那小卒喘着粗气,突然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塞给张福沅:

“哦,对了,秦家人叫我把这块令牌给你,你好通行。”

张福沅接下令牌沉甸甸地托在手中,见其上浮雕青纹蝙蝠与祥云,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国史院”,左刻“秦越”,右刻“特令”,牌面森然威仪,张福沅心中震撼难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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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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