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照缓缓转身，目光扫视四周，很快锁定了声音来源。
前方不远处，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提着裙摆，气势汹汹地跑来。
少女一袭牡丹团花织金锦缎长裙，腰间缀着一条红宝石锦带。衣着虽华丽，但与宗门那些随便拎出一个就能出道的弟子相比，五官稍显平庸。
她在兰照面前堪堪站定，第一句话便是：“你是聋了吗？我喊了你那么多遍，你为何不应？”
兰照正暗自揣测此人身份，以及方才那声“兰照”是否是幻听，便见面前人目光如刀，从头到脚将自己刮了一遍，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你为何穿成这样？谁准你这般打扮的？你那些衣服首饰呢？为何不用了？这身装束丑死了！”
她眼眶微红，眸中仿佛能喷出火来。
兰照从那双燃烧的眼眸深处，隐隐看出了一丝愤怒与不甘，甚至，还有一些委屈。
这人与原身有过节？
她心念一转，隐隐猜到一个人，又觉不太可能。
许是她迟迟不曾开口，那人愈发不耐，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咄咄逼人：“怎么，你现在不仅聋了？还哑了是吧？”
没礼貌，真的很没礼貌。
兰照皱了皱眉，拂开她的手，嫌弃地后退一步，冷冷发问：“你是何人？”
许是这份冷淡刺痛了对方，少女声音陡然拔高：“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还敢问我是谁？姓兰的，你摔成傻子了不成？”
她的嗓门本就不小，此刻提高音量后，更是引得周围来往弟子竖起耳朵。
不少人干脆停下脚步，围拢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兰照心中一动，终于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兰照”不是幻听。
第二，面前这位，没弄错的话，应该就是女主那个性情暴躁的妹妹，《凤傲九天》中的顾三小姐顾惜音。
书中对她的描述是：姿容虽不算出挑，但性格刁蛮可爱。相较于怯懦胆小的顾寒漪，顾惜音更加灵动鲜活，每每与之相处，众人的烦恼很快会烟消云散。
兰照对前半句深以为然，但“刁蛮可爱”？
呵呵。
自己这个身份，好歹是她名义上的二姐，但她这语气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寒漪是哪个能被随意呼来喝去的下人吧？
小说中后期，女二黑化后经常有些绿茶的行为。顾惜音作为女主的护花使者，跳出来反击羞辱，勉强能说一句“善恶终有报”。
但现在的顾寒漪清清白白，什么坏事都不曾做过，凭什么要被这般对待？
兰照隐隐又有些不爽，她冷冷瞥了顾惜音一眼，众目睽睽之下，转身便走。
可想而知，这一举动，自然激怒了这位大小姐。
“你竟然敢走？你敢无视我！”顾惜音再次拽住她的手腕，声音尖锐，几乎要刺破耳膜。
周围弟子见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兰照被迫停下脚步，眉眼间的不耐已毫不掩饰：“你这般凶，我为何要理你？”
这话说得直接，顾惜音一愣，唇瓣微微颤动，半晌才终于爆发：“听说你失忆了，姐姐非要拉着我赶回来，连北境都没来得及好好游玩！你竟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谁给你的狗胆？”
兰照明白了，顾惜音是怪自己耽误了她们的北境之行，心中有气。
但，这合理吗？
她又没让她们回来。
眼看围观弟子越聚越多，除了看戏的，也不乏有好心人出来打圆场。
“寒漪师姐，这是你妹妹，三小姐惜音。”
“惜音师妹，寒漪师姐在空灵涧受了伤，好多事不记得了，你们姐妹有话好好说嘛。”
……
有人主动递台阶，兰照干脆顺坡下驴，演了起来。
她故作疑惑地望向顾惜音：“你……是我妹妹？”
顾惜音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冷哼道：“不然呢？”
兰照眯了眯眼，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可你若是我妹妹，为何不喊我姐姐？”
此话一出，顾惜音脸涨得通红，仿佛被戳中了某种痛处，声音陡然提高：“喊你姐姐？你也配？”
四周弟子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兰照不介意给这些喜欢八卦的观众再放一点大料，歪着头，转向刚刚提醒她这是顾惜音的女弟子，一脸无辜地问：“这位师姐，顾家是不是很不喜欢我这个养女呀？”
女弟子张了张嘴，尚未回答，顾惜音抢先一步反驳：“你又在胡说什么？”
兰照不慌不忙，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兴致盎然的脸，眼中困惑不似作伪：
“我醒来这些天，听过两种说法。大部分人都说，我虽为顾家养女，但养父养母视我如己出，长姐与幺妹亦与我情同手足。可也有人告诉我，我从前不过表面风光，实则在顾家受尽苛待。我本以为，后者只是无稽之谈，直到今日——”
她顿了顿，睁着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眸，直直地望向顾惜音。
“今日，是我失忆后与你的第一次见面。你在明知我记忆丢失的情况下，既不主动告知身份，也不曾问我身体如何、这些日子可还安好，反倒一味地指责我、挑剔我。甚至，自始至终，连一声‘姐姐’都吝于出口。你说，我该如何相信，顾家待我很好？”
她声音清亮，字字清晰，已有不少人交头接耳，连连点头。
“还有，你方才叫了我两声‘兰照’？‘兰照’又是何人？莫非是我被顾家收养前的名字？你不叫我二姐，反倒用从前的名字称呼我，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问题，只是一些疑问与不满。第二个问题，才是她真正关心的。
小说中顾寒漪出场时已是顾家养女，真名从未出现过。如果对方也叫兰照，那么，这或许能解释她为何会穿书。
面对这一连串冷静且尖锐的质问，顾惜音第一次觉得，她这个讨厌的二姐，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的顾寒漪，说话时总是低眉顺眼，别人声音大一些，她都可能哭出来。如今的她，眉目间少了怯懦与自卑，竟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强势。
不仅如此，她虽素面朝天，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清丽动人。而且，没看错的话，她竟然筑基了？
短短半月时间，这女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惜音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
她平日便是这样对待顾寒漪的，从未觉得有何不妥，更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可此刻，面对众人探寻的目光，她第一次感到难堪与愤怒，仿佛心底深处一些隐秘的伤口，当众被人揭开。
兰照将少女的神情尽收眼底，勾唇一笑：“好了，我要去用早膳了。来日方长，若你真是我惜音妹妹，我相信，这些‘误会’很快便会解开。”
说罢，她不再理会众人，转身离去。
顾惜音站在原地，指尖深深陷入肉中，这是她第一次在“顾寒漪”这里吃了瘪。
换做从前，她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失忆后的“顾寒漪”，好似脱离了她的掌控，变得有些不好对付起来。
沉思片刻，她决定先去寒山居，将此事告诉姐姐顾倾城。
见顾惜音没有再追来，兰照暗自松了口气。
她在聚仙阁的窗口，随意买了些灵泉豆浆、灵兽肉包、灵草饼之类的餐点，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默默吃了起来。
顾惜音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她这个绿茶女二即将与原书女主对上。
小枝其实前日便传音给她，顾家姊妹这两日会回长虹宗。
对此，兰照心中并无太大波澜。
于她而言，这些人不过是命运早已被书写的NPC，不值得投入过多情绪。
只是顾倾城的出现，也就昭示着，她与主角团之间的联系，会越来越紧密。
如果想要避开原书中，被男女主打到灰飞烟灭的结局，最好的办法是：不做坏事，不瞎掺和，好好修炼，苟到大结局。
但苟到结局也有个问题，原身的处境，显然不如书中描述的那般光鲜。
固源丹之事的幕后黑手尚未查明，顾惜音对她的敌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就算她不主动黑化，能否保证，某日不会被顾家人暗中算计？
还有女主顾倾城，对“自己”的态度，真如书中那般百依百顺吗？
兰照擦了擦嘴角，随手施了个清洁术，缓缓朝寒山居走去。
甫一推开居所大门，一道绝色身影恰好从正屋走出，朝她迎面而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兰照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身姿高挑婀娜，一袭绯色浮光长裙逶迤及地，如云秀发被高高挽成了朝凰髻。
她抬眼望来时，一双凤目不怒自威，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孤高，却又似笼着一层朦胧的春日烟雨，美丽惊人。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皓质呈露①。纵是神女临凡，在她面前，恐怕也要自惭形秽。
兰照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神魂俱震。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②。女主顾倾城，果然人如其名。
①出自《洛神赋》
②出自《李延年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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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顾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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