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星辉匆忙逃走。
影枭在他身后紧追猛赶也没法赶上,追到市井角落再拐个弯,仇星辉已不见人影。
“……少爷?”影枭试探性出声,无人应答,余光瞥见暗处掠过的高瘦身影。
他心生疑窦,季骁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难不成少爷真和二皇子的人有染?
影枭飞身上檐,借高处地形观察,不仅没发现仇星辉的身影,连方才一闪而过的季骁,也不曾看见。
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对,思量着是否要如实报给仇风雪。
再追下去估计也如海底捞针。影枭思虑后只好放弃,回去多加派些人手去寻仇星辉。
只是仇风雪今日发这么大的火,明日全城议论定然沸沸扬扬,这一切全拜那凌淮安所赐。
影枭紧握剑柄,怨意更深。
仇星辉光顾着埋头跑,根本不知道自己逃往何处。
他猛喘着气,大口呼吸冰冷空气,直到喉管传来尖锐的刺痛,咳得胸腔震动,他才缓缓背身靠墙,一点点往下滑坐。
仇风雪方才那巴掌,打碎的远不止他的自尊。
他满面悲戚地坐在雪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完全止不住,只能胡乱地攥起衣角愤懑地揩。
仇星辉想起仇风雪还没把他捡回去的那段时间。
他无名无姓,不知道爹娘是谁,也不知道为何而活。
那年皇城的雪亦如今年这般淤积,寒冷至极,他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单衣,吃食也只能靠捡残羹冷炙过活,仿佛摆在面前的就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冷死,要么饿死。
不过老天偶尔也会开眼。
他时不时能捡到达官贵人遗落的财物,可每次还没好好藏起来,就被其他流浪儿抢走换了饱腹之物,还打得自己体无完肤。
仇星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炫耀似地拿着属于自己的战利品,跑去小摊换热乎的饭。
而自己依旧一无所有,腹中空空。
后来被抢得多了,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破烂的衣服,瘦削不堪的身体,怎么藏钱财都会被发现,怎么示弱都会挨打。
因为自己从头至尾在他们眼里就是被碾进尘埃都不值一提的过街老鼠。
他已穷途末路。
那年冬雪夜,仇星辉刚挨过毒打浑身淤青,缩在巷口的烂木桶里取暖,迷离之际,有人把自己抱了出来。
那是个算不上温暖的坚实怀抱。
或许意识到自己出头日子到了,他赶在在仇风雪即将离开时,抓住对方衣角,死死攥着,眼神倔强。
仇风雪惊愕地盯了自己半晌,最终带他离开了巷口。
此后,他常伴仇风雪左右,有了现在的名字。
只是仇风雪身上总萦绕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气息,直到仇星辉再度想起曾经抢走自己东西的那群人时,稍做对比,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那是恨。
或许他应该像仇风雪那样,带着恨活下去,才能生活得更好。
于是他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恨与恶。
后来,仇风雪在京中已有一番势力,他提着斧头找到原本抢掠过自己的流浪儿,在元宵前夜杀了他们。
反正于他而言,这些人就如同当初被碾作尘埃的自己,不值一提。
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再后来,仇星辉爱上了恨和恶的滋味。
这一切本该一直持续下去的,但凌淮安的到来打乱了原有的秩序。
仇星辉无法忍受。
可无论他再怎样歇斯底里,面对凌淮安,仇风雪都不像以往那般满足自己任何需求。
“瞧瞧看这是谁?”
季骁低沉的声音乍然出现。
仇星辉一惊,刚想抬头,却又顾及自己还未风干的满脸泪痕,只好再度埋头不去看季骁。
“哭得这么伤心是作甚?”季骁只手叉腰靠在仇星辉身边的墙面上,斜睨着眼看蜷成一团的仇星辉。
仇星辉自知被戳穿,不再掩饰,就着满脸泪痕站起身,咬牙道:“凌淮安欺人太甚!”
“哦?你连区区一个凌家少爷都治不住?”季骁轻佻道。
仇星辉剜了一眼季骁,愤然转头。
季骁盯着仇星辉看了半晌,指腹轻抚过玉扳指,若有所思道:“你就这么想占着仇风雪?”
此言一出,仇星辉当即转头看向季骁,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仇风雪这辈子,只能属于我。”
他爱惨了仇风雪夺人心魄的美貌,也爱惨了仇风雪身上经久不散的恨与冷。
季骁蛇目透出些许危险的光,半晌,他直起身负手笑道:“仇风雪的羽翼就算再宽广,也总有护不住人的时候。”
“不如就抓住机缘,扑咬而上给对方致命一击,如何?”
隐晦的深意呼之欲出,仇星辉明了,对上季骁狭长的双眸,冷声道:“若你出的主意再不奏效,又该如何?”
季骁舔唇凑近仇星辉,嗓音低哑,仿若即将捕猎扑咬的毒蛇:“那就得看仇公子,愿不愿意以身犯险了。”
……
*
入夜,北风萧瑟。
仇风雪在主堂内办公,桌上摆着热了好几轮的饭菜。
影枭出去找了仇星辉大半天都不见人影,只好回来复命。
仇风雪握笔的手顿了顿,末了,他道:“他是在与我怄气,既不愿回来,就不必去找了。”
影枭目光挪到仇风雪手肘旁的饭菜,叹息道:“主上,可您在等少爷。”
“不必等了。”仇风雪兴许注意到了影枭的目光,转眸看向仇星辉的那份晚饭,最终还是敛眸,妥协问道:“他当真一丝踪迹都无?”
影枭没想到仇风雪问到了关键点,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
今日他在跟丢仇星辉的一瞬间,余光是看见了季骁的身影的。
仇风雪和季骁紧巴巴的关系,影枭比谁都清楚,贸然开口告诉仇星辉应是去见了季骁,不知道二人又会爆发什么矛盾。
更何况,仇风雪已经开始怀疑仇星辉与季骁之间有勾当……
“……回主上,未曾见到少爷踪迹。”
影枭两难抉择之下,还是选择替仇星辉隐瞒。
就当是为仇风雪。
仇风雪听后,眸底溢满森寒,起身冷道:“我去找他。”
影枭将仇风雪的动作表情尽收眼底,冷汗顺着脊背流下,他强忍着惊骇,紧迫道:“主上,夜里寒凉,您……”
“我回来了。”
房门被仇星辉推开,影枭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
仇风雪冷淡地瞥一眼仇星辉。
“哥,我回来了。”仇星辉装作没看到仇风雪的肃然表情,笑着看向他桌上摆着的餐饭,三两步过去坐在仇风雪身边,仰头朝仇风雪笑道:“哥,你在等我回来吗?”
四下静谧,影枭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仇风雪视线凝在仇星辉脸间许久,自上而下俯视他,看得仇星辉心里发毛。
半晌,仇风雪抬起手。
仇星辉下意识想要躲闪,猛地闭上眼以为自己要再度被打,可没想到落在自己脸间的,却是温热指腹的轻柔抚摸。
他不可置信地睁眼,瞳孔震颤。
“……哥?”仇星辉慌乱地出声。
仇风雪指腹摩挲过白日里仇星辉脸侧因为被打而留下的肿痕,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指尖抚摸更是轻如羽翼拂过:“夜半风寒,日后早些归来。”
仇星辉受宠若惊,紧张得不知所措。
“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仇风雪只手穿梭进仇星辉发间,指节抚过他后颈,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仇星辉彻底迷失在仇风雪那双被烛火盈透的美目之中,他嗅着仇风雪身上的淡香,忍不住再靠近了些,将头抵在仇风雪劲瘦的腹间,贪恋地闭眼道:“哥,没事的,我不疼。”
他只需要些许仇风雪的慰藉,便可重燃心中爱火,就算为之痴狂死亡,也甘之如饴。
仇风雪看着仇星辉的发冠,手缓缓挪移到他后背,安抚性地轻拍两下,声音柔和,目光却透出了探究的神色:“凌家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只希望你能与凌少爷打好关系,免得多生事端。”
“我都知道,哥。”仇星辉更往仇风雪怀中蹭了蹭,双手环抱住他腰身,头彻底埋进仇风雪衣料间,闷声道:“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堂内刮进一阵寒风,拍灭了几盏烛火,带着仇风雪的眼色黯淡了几分。
片刻后,他的手依旧抚慰着仇星辉,淡声答道:“可是有话与我说?”
“……不,我就只是问问罢了。”仇星辉没等到期望的答复,心中有恼,但再看他此刻正依偎在仇风雪怀中,不知比凌淮安强多少倍时,又觉得什么都比不得了。
仇风雪一定是爱他的。
“明日整顿好,去和凌少爷谈和罢。”仇风雪本以为自己这个要求又会让仇星辉激动一阵,已经做好慢慢磨的准备,但没想到对方竟一口应下,十分乖顺。
反而让仇风雪觉得奇怪。
仇星辉沉沉应声,窝在仇风雪怀中,暗暗露出癫狂的笑。
没想到仇风雪做了这么多,竟还是会为凌淮安着想,这让他很是恼火。
但他已不在意。
要他和凌淮安谈和?可以。
只要仇风雪的羽翼还能护得住,那他便和凌淮安和解。
炭盆渐熄,最后的零星火光也被雪风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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