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不知死活的麻雀飞上枝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像谢微微眼下的思绪,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一个声音蛊惑她说,说吧,说吧,说吧,柳叔他们是原主最近的人,知道了不也没怎么样嘛……
一个声音警告她说,跟柳叔不一样,叶老师是真正希望原主能报仇的人,他的挚友死在了十年前……
叶老师兀自躺下,像刚才谢微微躺下那样,四肢大开,闭上眼睛。
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为他洗得发白的衣服挡下阳光。
劲瘦的腰身,俊美而瘦削的正脸,一把美须蓄成了山羊样式。
视线落在几缕银丝上,谢微微眼睛一疼,低低叹息一声。
“当年之事,不怪你。”
她没用敬称。
当年事发太快,等叶老师赶回盛京,原主一家已被定罪,谢父畏罪自尽,家眷尽数流放。
他能赶回来在流放途中救下原主,已是重情重谊。
“不,”叶老师依然闭着眼,“若是我早一日回京,我不去接那把万民伞,我就能早一日回京……”
万民伞么。
年轻时候谁不喜欢,谁不爱仕途,谁不爱拯救苍生。
只是一时贪念,恰好没了挚友,也成了叶老师心里最大的结。
刚不惑的人,银发刺眼。
放弃遁走策略,谢微微挪了挪,不让自己身上的水渍沾到叶老师身上。
她脱下淤泥最为严重的鞋袜,一边就着荷花池慢慢洗去污渍,一边静静听着对方说话。
充当一个沉默的树洞。
秋日的阳光暖暖的,晒不干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
叶老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竟也没有什么人过来打扰。
谢微微把身上的污泥处理完,一点点拧干衣服上的水。
叶老师不知何时睁了眼,他说:“谢谢你。”
谢谁?总不能是谢原主吧。
原主那么忙的人,她自己都沉浸在复仇翻案的地狱之中,会花时间去开导叶老师么?
多半是自身难保,毫无感觉。
谢微微心里一跳,重新紧张起来,站起身,负手而立。
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逃跑,她最擅长逃避问题了,不是吗。
“你不是她。”肯定语气,不容置疑。
重锤落下,果然露陷了。
血压猛然升高,又缓慢降低。
无所谓。
悉听尊便。
谢微微强迫捏紧的五指散开,没有应声。
“你不想管她的事。”叶老师平静地说,“因为什么?太难?没必要?”
“你见过柳云了吧?今日江安也来了。”
“我想,他们也知道了。态度,我也见了。”
蛛丝马迹。
要是早知道鸽几次能错成这样,说不定谢微微会硬着头皮去见。
不过她也知道,她不帮原主的忙,暴露只是早晚罢了。
是赌自己玩得过仇家,还是赌队友心软,她选了后者。
她欺软怕硬,是个极可恶的恶人。
嘴巴不自觉抿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那个从小就极有主意、苦读苦练都不吭声的孩子,如今竟露出了弱势的一面。
无措,紧张。
让人看了心疼。
他突然意识到,过去自己犯了个滔天大错:大人的事,凭什么早早就叫一个孩子承担。
他恍惚明白了另外几人的意思。
叶老师脸色慢慢难看,后悔与明悟交织,他缓了一口气,拉过她的手,慢慢帮她把手指搬开:“微雨,姑且叫你微雨吧。不要怕,老师一直都在的。你不喜欢,就可以不去做。”
是,他想做的事情,何苦叫她承担。
谢兄,难道希望子女这样么?依谢兄的脾气,只怕早劝阻着叫他们享受人生去了。
又怎会搞成现在这样,不男不女,战战兢兢。
失忆,失忆是正常的,换成年幼的自己,也得被压成失忆!
叶老师激动起来,握住谢微微的手劝:“微雨,你不用管了,离开盛京,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好不好?”
“叫柳云送你走,江安也去,盛京交给我,我可以的。”
谢微微唇抿得更紧了。
善意总是比恶意更难接受。
因为恶意不需要良知,而善意需要。
她够坏,够自私,又只想保命,良知还有一点点感觉,心里钝钝的痛。
大脑飞转,思绪运行中。
已知,原主老熟人就两批,柳叔他们早已认可她的决定,作为最不可能认可她的叶老师,复仇计划的究极执行者执念者,居然也说让她别管了,做自己喜欢的事。
就因为原主一句复仇要紧,就能免了她这个中途搅局之人所有罪过?
这些人,究竟是跟原主感情不深,还是感情太深啊。
谢微微主动揭开马甲:“我不是她。”
叶老师:“嗯嗯对,不是她。”是我逼迫太过,逼死了她。
决不能犯第二次错,再逼死一次,只怕是或疯或傻不可了。
谢微微:“我没有过往记忆。”
叶老师:“没事,现在也很好。”过去那些垃圾不要也罢。
谢微微决定暗示得更明显一点:“我对你们没有感情。”都是纸片人,死活与她无关。
所以,不要对她这么客气,她接受自己的选择,也接受选择的后果。
受了责难,就是两清。
叶老师快哭了,努力憋回眼眶:“嗯好,离开盛京,正好不用再回来了。若是不想让柳云他们跟着,叫二妹妹跟着也行。”至少还能保她一条命。
他想到万一自己身死,自己闺女二姑娘也像谢微雨一样,蹉跎十年,只为了他一个身后名……他心里就疼得厉害。
他错了,他错得离谱。
谢微微也觉得很离谱:“我平白占用她的身子,你作为老师,都没有什么为她报仇的想法吗?”
那可不是一般的老师!是如师如父相处了十年的父女!
居然骂都没骂她一句,简直离大谱。
叶老师抖着唇,微雨竟病得如此严重,居然以为自己不是自己吗。病无一日之功,而他居然毫不知情。
她说是八月初八失去的记忆,可前一晚上他还和微雨商量着复仇的事,简直罪大恶极,在微雨的伤口上使劲蹦迪。
对,说不定微雨就是当晚受了他的刺激,才会控制不住病情,全面爆发失去过往记忆。
是他害人不浅啊。
叶老师落下泪来,连忙转身以袖拭泪。
谢微微:!
一头雾水,且罪恶感极具飙升。
她好像在欺负老头……
怪哉,这年头叫人朝自己发怒太难了,也有可能是她太过有恃无恐,人家见她这身皮肉难免神伤。
哦也是,她不就是一开始笃定对方不会伤害自己么,现在又叫人家伤她,好赖都叫她占了呗,简直无耻之尤。
谢微微只得放弃逼迫对方的恶意,轻轻反握住充满善意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叶老师脊背:“老师,别哭,我不问了。”
算了,不找她麻烦也挺好的,可以继续摆烂。
她跟叶老师说:“老师,我衣裳没干,难受,找个地方换一件吧。”
两人搀扶着走远。
不远的假山后,因为弟弟那边有事,晚了大半天才过来的端木桦听了对话的后半截。
他静静听完暗卫复述全过程,若有所思。
竟是失忆了么。
难怪傻了些,不及之前聪警。
现在嘛,怪可爱的。
“查,本宫要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到底是什么难事,把人都逼疯了。
……
谢微微换完衣服,听到一个大瓜。
今日三皇子竟也上门了!还在马球场秀了好一翻技艺,起因竟是为一个蒙面女子解围。
听说,蒙面女子是谢驸马带来的,众人发出各种臆测的怪声。
男女主炫技,谢微微躺枪,河狸吗?很合理。支持他们快点走到大结局。
宴会过了大半,谢微微找到江安,准备去给老太君告辞,顺便接走公主。之前公主说还有事需要处理,她不得不跟叶老师走了——男主来了,公主过去收拾烂摊子,很合理。
恰好撞见端木纪出来,那人见她,立即一挑眉一瞪眼,轻佻道:“哟,是谢驸马啊,做什么好事去了啊?竟换了一身衣裳。”
谢微微抽动嘴角,知道男女主这是换回来了,眼前就是那个总看她不顺眼的小舅子,如假包换。
他没穿皇子服,只是一身锦衣纨绔,硬生生穿出了几分骚包叛逆样式。
谢微微默念不能跟小屁孩计较,见礼:“二皇子殿下。”
端木纪哼了一声作为回复。
背后适时传来一声警告:“阿纪,叫姐夫。”
谢微微抬眼,看到乌泱泱一大群人,老太君,几位夫人,连女主也在,不过她换了一身衣服,颜色和早上完全不同。
公主还是戴着帷帽,把帷帽两边撩到头发上,用发饰固定,白色的纱幔垂在两侧,越发显得他高挑瘦弱,如弱柳扶风。
谢微微低声见礼:“殿下。”
端木桦催促:“阿纪。”
端木纪慢慢回了个平辈礼:“姐夫。”
这厢叫得不情不愿,被自己姐姐摸了摸头,又笑了。
端木桦笑笑,拜别老太君众人,告辞离开。
回去还是坐花车,谢微微今日思绪过载,懒得在意面子了,直接闭目休息。
花车很大,八人抬的微微摇晃,叫她闭眼坐着颇有种东倒西歪的担忧,时不时惊醒查看。
有个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我榜单字数还差1w2,慢慢补上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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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坦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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