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对上官泰的追剿还未有所进展,裴靖却接到了今上让他速速回京的命令。
即使他心有不甘,但皇命难违,只好带着大队人马疾驰回京复命。
踏着黎明的辉光迈进了帝都盛阳,裴靖直冲东宫而去,还未到门口,远远地就瞧见正门外打着灯笼等候的东宫下人。
待近了些,裴靖才瞧见门外等候的赫然是胡润华。
他勒马停步,翻身下马时便有下人们一拥而上,从他手中接过马鞭和缰绳。
“殿下——”
胡润华莲步上前,还未说完,裴靖只瞧她脸上担忧的神情就立即明白她要问何事,于是沉默着摇摇头。
胡润华希冀的眸子转瞬间沉寂下来,只听到裴靖叹了口气,“别担心,此刻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羡容和子霁定是还活着不是吗?”
裴靖的一番话落在她的心坎,但也只是清扫了下心中阴霾,微不足道而已。
趁着主子说话的间隙,裴靖身边的冯内侍机警上前,行过礼后才恭敬道:“禀殿下,官家传话来,说请殿下回来后立刻进宫一趟。”
胡润华这才敛了愁容,“妾身都安排好了,请殿下先去沐浴更衣。”
裴靖点头,算是应了声,侧眸瞥见她面色惨白,眼下乌青浓重,本就玉质纤纤的身形愈发消瘦。
他迈出去的脚步停滞了片刻,正想说些什么,可眼前的女子转眼又不见那令人怜惜的愁容。
他也打消了安慰她的念头,今上如此急切地召见他,想必是有要事,他是一刻都不敢耽误。
等他忙完了公务,再抽出时间好好陪她罢。
这个时辰的午门本应该聚集了大群准备上朝的朝臣,而今日却空无一人,冷清异常,待裴靖在乾清宫外下轿,他才后知后觉想起,今日是休沐日。
皇帝近身服侍的金总管此刻正在乾清门外交集等待,面上焦虑不安,直到见到裴靖的依仗缓缓行来,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是放松下来。
“奴向太子殿下请安。”金总管迫不及待地上前行礼,待得了平身的命令后,连忙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殿下快请,官家正在东暖阁候着呢!”
裴靖沉吟颔首,在金总管的带路下迈进了东暖阁的门槛。
“来了。”
皇帝淡淡看了他一眼,声音沉稳厚重,听不出其中喜怒。
“可知朕为何急召你前来?”
“儿臣...”裴靖握了握拳头,“儿臣愚钝。请官家示下。”
皇帝握着书卷的手闻声落下,无意地搭在桌上,那双锐利如鹰的双眼不着痕迹地审视着面前这个他苦心培养的储君。
“你在绘风亭遇刺一事朕已知晓,但此事应该交予五城兵马司和大理寺处置,而并不该是你的太子府兵,你可知晓?”
皇帝的语气平淡,但却如一双利掌紧紧地捏紧了裴靖的心脏。
他的后背冒出冷汗,他自幼在皇宫长大,自然懂得皇帝的脾气。越是波澜不惊,就越是危险难测。
“是儿臣思虑不周,可赵敬梓是儿臣的左膀右臂,羡容又是恩师之女,儿臣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不知所踪而坐以待毙。”
裴靖笔直地跪下,眼神中却是异常的坚定。
“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身为太子,却私自带着自己的亲卫大摇大摆地去四明山剿匪,可知道这两日满朝上下微词颇多?”
皇帝言语间开始施压,带着些微怒气一掌拍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重重敲击在裴靖心上。
“可敬梓也是赵将军的儿子,难道要让儿臣不管不顾,让老臣寒心吗?”
裴靖从未有过像今日一般的大胆,作为皇室的一员,他深知伴君如伴虎,又怎么敢这样反驳官家?
皇帝显然又有些意外,不曾想从小到大谨小慎微的裴靖,情义在他心中竟这般根深蒂固。
生于皇家,太过重情并不是一件好事。
“恳请官家让儿臣带兵捉拿上官泰,追查赵敬梓和羡容的下落!”
裴靖叩头以求,皇帝见他虔诚至此,却在心底微微叹气。
当年千挑万选出的储君之选有两人,一个是晋殇太子裴玟,另一个便是眼前的裴靖。
同样的教养方式,可两人成年后的性格脾性却截然相反。
当年尚未册立储君之时,皇帝曾想为二人赐婚,裴玟借此设计让裴靖以为皇帝要将先皇后的侄女李季贞许给裴玟。
李季贞,先皇后的侄女,身后是盘根错节的当朝权势,建州李氏。
正因尤其出众的身世,李季贞的婚事也相当引人注目,甚至传闻李氏女便是内定的太子妃。
可自幼在皇宫中长大的李季贞,却和裴靖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
正因那份年少的情感,一向头脑清晰的裴靖轻易中计,不惜冒着被皇帝猜疑的风险,也要向皇帝求娶李季贞。
皇帝并不是不知道两个养子之间的刀光剑影,可他依然顺水推舟将裴靖派去了封地。
外人皆以为是裴靖过于着急,反惹了皇帝猜忌,这才错失储君之位。
可为君者,孤家寡人也,最忌惮的,便是那“情义”二字。
与之相比,裴玟冷漠寡情,铁石心肠,任何人和事似乎都不能打动他半分,也正是这样的特质,才是他被册立为太子最重要的原因。
裴靖并不是储君最合适的人选,但裴玟偏偏走了极端,在野心膨胀之下竟然起兵逼宫,落得一个兵败身死的结局。
当日徐咏常获罪,徐家男丁罢官流放,未嫁女子充为官奴,他也是这般恳求自己放过才十四岁的徐羡容,甚至不惜冒着流言蜚语将她带进东宫庇护。
皇帝敛了面上神色,带着点警告的意味说道:“朝中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做,剿匪的事便交给兵马司,将你的府兵即刻召回。”
“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参你的奏折了。”
皇帝的语气不容置喙,裴靖还想要争辩,可抬眼触及到皇帝冷漠的眼神,那其中暗含警告和无情,让他瞬间明白这一回他毫无争取的余地。
许是情绪波澜过大,皇帝咳嗽不止,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
裴靖见此连忙让下人们去传太医,他起身倒了茶水递到皇帝面前。
看着他将温热的茶水喝下,裴靖才后知后觉,什么时候皇帝的身体竟这般差劲了?
他只知年前皇帝生了一场大病,但平时身体尚且健朗,可如今细细地瞧,皇帝的脸色极差,眼下青黑明显,身形更是较之前消瘦许多。
门外传来焦急的脚步声,裴靖转头看去,来人却并不是太医,而是捧着托盘的金总管。
走近来,裴靖才瞧清楚那托盘上竟是一小碟精致的糕点。
“这是?”
裴靖皱起眉头,盯着金总管将糕点放下,才毕恭毕敬地回话:“回殿下,这是御膳房送来的碧雪糕。”
见皇帝拿起一块吞下腹,转瞬间咳嗽即止,脸色也稍稍缓和。
“殿下有所不知,官家极爱这碧雪糕,每每身体不爽,只要尝上一口,精神气便能好上许多。”
金总管见皇帝果然好转,立刻扬着笑容喜不自胜地说道。
“是吗?”
裴靖喃喃自语,狐疑的眼神却落在了那碟淡青色的糕点上。他自是不信一盘糕点而已,竟真的能像神医一般,简直是天方夜谭!
待从乾清宫出来,裴靖毫不犹豫地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哪里见过太子这般人物亲自驾临,听他点名要碧雪糕,诚惶诚恐之下将所剩不多的糕点奉了上来。
他拿起一块嗅了嗅,气味倒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淡淡的糕点香气。
“做这东西的厨子何在?”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男子连忙跪下行礼,“臣见过殿下。”
他眯了眯双眼,仔细端详着这人,便随口问道:“这是怎么做的?”
“回殿下,这碧雪糕是臣三月前研制出的方子,将麦门冬和地骨皮两种药材研成粗末。再用小麦煎汁,去渣取汁,辅以蜂蜜,便成这碧雪糕。”
裴靖沉默片刻,他所用并未什么特殊,麦门冬和地骨皮,以及蜂蜜都是止咳的良药。
这样想着,他掰下一块送入口中,唇齿咀嚼之间,是蜂蜜的甜味和麦汁的醇香,但细品之下却有些苦涩,想必是药材尚未掩盖的本味。
尝起来并无不妥,金总管也说过这东西经由太医之手检查过。既然吃食并无问题,或许真是药材的作用和心理作用也说不准呢?
坐轿回了东宫,这回在东宫外等候他的换成了向道阡。
后者一脸焦急不安,显然是裴靖被急召入宫操心。眼下见裴靖安然回宫,便急着想问下一步该如何。
谁知,裴靖一点不慌不忙,反而淡淡地说道:“将我们的人都叫回来罢。”
“什么?!”
向道阡横眉倒竖,怎么去了一趟宫里,难道就要放弃好不容易寻得的策剑山庄的线索吗?
“你即刻回去整理卷宗,速将其送去兵马司。策剑山庄的事情交接给他们。”
说完,也顾不上对向道阡解释,后者虽然不解,但见裴靖相当不善的脸色,便知道这定然是官家的意思。
闷声应了声,他便马不停蹄地遵命做事去。
他一踏进门槛,便有内侍宫人们簇拥上来。为首的王内侍接过他递过来的披风,边朝里走边恭敬地回道:“殿下,赵大公子来了,正在书房等候。”
赵敬寒...
裴靖的眼眸闪了闪,心里却有些沉重,想必他是为了赵敬梓的事情而来,可眼下...
绕过曲折回廊,他一眼就瞧见了正在书房门外等候的赵敬寒。
他一袭月白长袍,一条上好的狐裘盖在他不足的双腿上。赵敬寒坐在轮椅上,双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赵公子。”
裴靖出声,赵敬寒应声抬眼,那双与赵敬梓相似的眼眸中却是与之不同的清冷。
等两人进屋,阖上房门,赵敬寒这才将来意全盘托出。
“在下本不愿让殿下为难,只是家父爱子心切,除非我亲自迎接家弟,不然全然放心不下。”
赵敬寒的声音冷淡,在空气中流转如冰锥落地般掷地有声。
“赵将军的心情本宫能理解,只是今晨本宫就将此事转交给了兵马司,由他们全权负责。恐怕本宫不能为赵公子参与剿匪这事做主。”
裴靖拧起眉头,赵敬寒的请求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尤其是...裴靖的目光落在他狐裘之下的双腿。
“在下虽然身有残疾,却也参与过年前的平叛之战。殿下不必为此担心。”赵敬寒浅浅笑着,似乎是看出来了裴靖的心中所想,“至于兵马司那边...只要殿下能给在下首肯即可,其余不必殿下费心。”
裴靖一时梗住,但转念一想,赵敬寒以文将之威一举歼灭叛乱,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况且,官家已经勒令自己不能再过问此事,若是赵敬寒能亲自参与,也算是安了个保险在其中。
赵敬寒显然已经吃定了裴靖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十分顺利就得到了裴靖的手书。
走出书房,赵敬寒掂了掂手中那份轻飘飘的手书,唇角勾出一抹莫测的笑意。
转头向府中下人吩咐,“去兵马司。”
赵敬梓,徐羡容,他一定会带他们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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