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带着柳听竹赶到了药堂，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吓了里面的药童一跳。
他们连忙向宋雪行礼：“堂主。”
宋雪点点头，抬手写下几个方子，分别递给几位药童，让他们去抓药。
等到药堂人都走了，宋雪看向柳听竹：“柳公子见谅，我这一身行动不便，待会儿需要先去洗漱一番。”
“我就住在这药堂外东侧厢房，不时会看着药童们煎药的。”
柳听竹眨了眨眼，他当然知道宋雪将他喊出，又将其他人屏退的意思。
果然下一秒，少女微微凑近，轻声婉转“今晚戌时，我在房中等着柳公子，烦请柳公子不要忘记了。不过此事，”少女将这最后一字拉扯在唇齿间，明明两人都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这样说出来，平白无故显出几分暧昧。
“还烦请柳公子不要告知他人。”宋雪说完，目光游离开来。
柳听竹微微低头，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少女神色飘忽，脖子处都弥漫上粉色，双手也紧紧捏成了拳头。
本身他想着为了救人，而且又不是真正的神修，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对方如此神态，倒让他心中莫名生出些烦躁，果然只是个有些天赋、有点个性的平凡少女罢了。
不过他修养极为不错，倒是很快便按下情绪，答应了宋雪，并让她不要担心。
回到厢房，宋雪终于可以沐浴一番，她身上的衣服浸满了血，黏在了伤口和身上。
她自己又细细处理了一番伤口后，这才进入木桶里，舒服的叹了口气。
表现的不害羞才不正常，虽然有些酸掉牙，但她可不想因此引来无端的猜疑。
她十五岁那年选择接手药堂，此处厢房周围鲜少有人踏足，加上柳听竹修为高深，应当不会被人发现。
所谓福祸相依，她本想靠着药堂混个十来年，但半年前知道自己只是书中龙套后，便又开始疯狂积攒贡献。身为堂主，既然有了较好的待遇，便要付出更多的贡献才能换来自由身。
若非如此，她不会踏入北域传承。
不过现在柳听竹承她一份人情，或许不用上交北域传承中的收获来换取贡献了。但由此一来，她反而要担心九清观是否会轻易放人。
看来她要在这个事情中将自己的存在隐藏到最低，尽量把这个人情引到山门上。
她呼出一口浊气，之前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如今落到实处，她反而轻松了起来。
她仰起头，神色在水雾中晦暗不明。此事一成，至少她在半年后的屠杀里能保下自己……
下午阮令仪服下了药剂，待到晚间便吐了许多淤血，宋雪这才取下长针，给阮令仪把了下脉。
“照这个情况，明日我便可给阮小姐医治了。”
赵敬之闻言一喜，向着宋雪连声道谢。他拿出一个盒子，郑重的放到了宋雪的手上。
“宋姑娘，今日你不顾重伤，慷慨相救，我替令仪先行谢过。这棵草药或可帮你恢复，请你一定收下。”
宋雪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但是转念一想，赵敬之聪慧而不市侩，知世俗而不同流合污，是难得的君子，说是完美男主也不为过。看到宋雪白天伤势如此之重，还要拖着病体来给阮令仪医治，内心定是感激又愧疚。
可宋雪只是打开锦盒看了一眼，她的面色颇为动容，但最终还是将锦盒盖上还了回去。
“赵公子，我并没有做什么，反而山门给了很大的支持，接下来的诊金你们不必再付了。几位长老已是大开方便，若我再单独收下你的谢礼，实在受之有愧。”宋雪一番话响亮坦荡，拒绝的合情合理。
“大长老还嘱咐我，说柳公子、赵公子和阮小姐乃是正道侠客，少年英雄，让我务必医治好阮小姐。你们若有什么需要，也可告诉几位长老，大家都是正道之人，自然要互相帮助。”宋雪眼神清明，微微含笑看向赵敬之。
赵敬之是何等聪明人物，立即明白了宋雪话中的意思。他将锦盒收起，向着门外拱了拱手，“九清观不愧是千年传承的正道仙门，此番恩情，我等铭记在心。若他日九清观需要帮助，我辈一定义不容辞。”
说完，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简单，和君子交往也不必有太多弯弯绕绕。
太阳下移，灯笼花爬到屋檐下造型精致的铜丝笼里，鼓起身子化为灯笼，散发出明亮的光。
这是这个世界最常见的妖物，白天趴在屋檐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待到晚上就会回到笼子里睡觉，消化阳光，散发出各色光芒。
因而它被人们拿来代替了传统灯笼，价格十分低廉；笼子依据材质、颜色、图案的不同，反倒更加昂贵，据说皇宫里的七彩琉璃角灯，一盏便价值上千灵石。
而下午俸事堂送来的灵石，包含着她这些年被昧下的补贴、封口费、诊金等等，也只够买两盏七彩琉璃角灯。
她从箱子里翻出油灯，走到门外，心念一转，便将尚在安眠的灯笼花收了起来。
将油灯挂上，橘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这才放心的回到房间。
万事需得谨慎，灯笼花毕竟是妖物，只有死物才能让她放心。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载，宋雪已经收起了当年天真无邪的做派，谨慎小心、取舍有度方能为自己争得尊重。
就着案上一盏油灯，宋雪翻阅起了医术，耐心等待。
月明星稀，刚过戌时不久，一阵敲门声轻轻响起。
鸟鸣回响在幽静的山林里，有一只鸦雀振翅飞走，柔软的枝桠晃了晃，阴影透过窗在宋雪脸上摇曳。
她定了定神，起身开门，初春的料峭寒气吹进屋内。
门外的柳听竹立在月光之下，他似乎是沐浴后才来，换了一身白色衣衫，领子处绣着竹青色的纹饰，清尘脱俗。
“柳公子，劳烦了。”
进门后，宋雪没有多言，表现得颇为坦荡，引着柳听竹到了床榻上。
毕竟装模作样也要有个度，过而不及。
柳听竹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宋雪的房间，其布置的朴素淡雅，书柜上摆满了医术和炼丹术的书籍。房间内有着淡淡的药草香，让人心静神怡。
两人和衣相对坐下，伸出手臂，闭上眼睛，手掌相接。
宋雪感受到一股淳厚真气顺着手掌攀延，她调整气息，放任这股真气到达自己的灵窍外侧。
完全信任、完全包容、完全信任、完全包容……
宋雪给自己洗着脑，只觉得身体一麻，那股真气已经在她的灵窍外摸索。
柳听竹也只在书中看过这等方法，这还是第一次实验。好在他基础扎实，对真气的把握更是游刃有余。这并非通俗意义上的道侣神修，却又要用自己的真气来温养对方的灵窍，稍有不慎，便可能使得对方走火入魔，自己也会遭到反噬。
柳听竹的本源真气在外侧探索了一阵，等到宋雪的灵窍习惯了他的气息，便顺理成章的进入了她的灵窍。
他不禁皱了皱眉，灵窍内的景象，实在过于凄惨。
本该荡漾着真元波浪的灵窍已经彻底枯竭，不仅如此，灵窍内壁还出现了些许裂痕，看来宋雪没有说错，如果真要强行使用真气，她的灵根必定会毁掉。
他正准备将真气覆上破损的内壁，却突然听到一阵回音。
“信任、包容、信任、包容、信任、包容……”
柳听竹一怔，反应过来是宋雪的心神正在碎碎念。他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少女并不像她刚刚表现的那般淡定。
他提起心思，一汩汩淳厚温暖的真气开始涌入，凝成半透明的白炼，轻轻覆盖在宋雪灵窍内破碎的内壁上，修补起缝隙。
宋雪此时并不好受，将灵窍完全交给对方，也就相当于让对方掌握了她的生死。而且即使柳听竹对真气控制力再强，有时还是会控制不好力道。明明费劲费神的是柳听竹，宋雪头上却先沁出了汗水。
她一时真切的有些羞恼，希望这次温养尽快结束。
可是感受到灵窍的缝隙逐渐合拢，喜悦又将这这点羞恼盖了下去。
柳听竹修补了许久，待感受到灵窍开始有些阻力后，便收回了真气，先行睁开眼。
只见宋雪睫毛扑闪了两下，眼眸里仿若水波流转，柳听竹不由移开了眼睛，目光落在远处案几摊开的医书上。
两人方才做的事可以称得上是亲密无间，此刻却腾起了些许尴尬。
“柳公子不愧是天纵之资，真元醇厚，我的灵窍已经修补好了一成。”宋雪十分惊喜，不仅如此，她甚至感到灵窍内壁似乎厚了些许。
难怪许多人都要神修呢，这好处也太大了吧！不过一般两人神修，资质修为也不会相差太多，这样看来，宋雪还真是占了个大便宜。
柳听竹这才移回目光，转身下榻，“宋姑娘早点歇息吧，我先回去了。明日还要你多多费心。”
宋雪心情颇好，轻快的答应了柳听竹，看着对方关门离去。
她这才重新审视起自己的灵窍，柳听竹简直是在世佛陀，不仅给她细心的修补好了裂缝，留下四阶真元，还主动匀了一些本源真气在她的灵窍内。那一汪水正在滋养她干涸的河田，灵窍内壁也渐渐重新显现出黯淡的光泽。
她盖上被子，心想或许柳听竹并不像书中描写的那般残忍暴戾。
一个人的本源真气多少可以代表一个人的内心，他的本源真气仿佛是初生泉水，无波无浪。可见他心性沉静，情绪内敛，但较为冷漠。
这样的一个人，可以说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她已经成功改变了一个事件的节点，蝴蝶振翅也可引起山崩海啸，更何况柳听竹并非是无恶不作之人。
若是能知道他黑化的原因，是否可以阻挡那个结局？
宋雪今日耗费了太多心神，放松下来，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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