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崔樱看到了年轻书生抬起的脸庞,在他的右眼尾的位置有一块指甲盖大的红色胎记状似桃花。

宋棠,二十有二,徐州塘县人,父亲是一私塾先生,母亲书坊商户之独女,出生时眼角带胎记,自小在书塾中长大,三岁通千字,六岁能做诗,四书五经通读一遍过目不忘。

然本朝规定容貌身体有碍者不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宋棠眼尾状似桃花的印记断送了他的以后。其父每每想起就扼腕叹息。

后当地大户陈家圈地盖祠堂,大肆占地,赔付的银钱却很少,宋棠父亲的私塾母亲的书坊都在里面,所得赔款不过五两白银。

其父母不服,同其他被占地的苦主一起闹至府衙,知府包庇陈家人,以暴民围攻府衙为由,将带头闹事的苦主抓了起来,宋棠的父亲就在其中,后死在狱中,其母悬梁自尽而亡。

宋棠变卖祖产赴京为冤死的父母讨公道,可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他要状告的徐州塘县陈氏,正是当朝丞相陈闻的家族,陈氏大修祠堂正是因为陈氏家族出了一位当朝宰相。陈闻百官之首试问京都职中何人敢接这诉状?

宋棠走投无路又不愿放弃,身上的银钱所剩无几,他身无所长,在观文街找了个书坊,以抄书为生。

书坊的老板发现他满腹才气,看到他脸上的胎记更是可惜,通过中间人给他介绍了一个来钱快的活计,替人写文章当枪手。这等不光彩的事情很多书生不屑去做,但是宋棠缺钱,且背负着血仇,他急需金钱,只得咬牙答应下来。

魏舒月的大部分诗作文章都是出自宋棠之手。

“你认识我?”宋棠声音沙哑,脸上带着薄汗,虽然是秋日,但是书坊闷热,他抄了一夜的书,模样有些狼狈。

崔樱点点头,宋棠缓缓起身,仔细看了两眼崔樱,他确信自己没有见过面前这个女子。

“宋公子,我叫崔樱,是受魏姑娘所托而来,魏姑娘便是用了你文章的人。”

“魏姑娘?”宋棠诧异,他眼神闪躲低下了头,他饱读圣贤之书却出卖文才换取金钱,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宋棠曾听过来书坊的书生们讨论过这位魏姑娘,其中有人念出过这位魏姑娘的诗作,正是他曾经写过的一首。

“魏姑娘并非沽名钓誉之人,用你的文章出于无奈,你可愿相帮于她?”

宋棠几乎没有犹豫就摇了摇头,看出崔樱略带探究的目光,宋棠道,“我这样的人活着已经艰难,何谈去帮别人。”

“是帮她也是帮你。”宋棠看着面前的崔樱,这女子很年轻,但是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沉稳,以及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你要我如何帮她?”宋棠犹豫着发问,这书坊无人,崔樱索性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直接坐下,同宋棠说了她的计划。

“我同宋公子说个故事,宋公子文采斐然,想必将这故事写成戏折对宋公子来说不是难事?”

“洗耳恭听。”

少女薄唇轻启,像宋棠讲述了一位女子悲惨的前半生,故事讲到一半时,宋棠便猜到这故事中的女子就是魏姑娘,直到崔樱说起最后一句大婚前夜,沉塘自尽。宋棠自然知晓魏姑娘还活着,只是听到崔樱说出沉塘这四个字,竟然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之感。

看着面前他不知身份的少女,宋棠斟酌折开口,“写成戏折不是难事,我需要知道全部的计划,以及姑娘的身份,在做决定。”他说罢又补了一句,“最好能让我见见这位魏姑娘。”

宋棠不得不留个心眼,这人是不是受魏姑娘所托还不知道,万一是方才的说辞只是借口,实际她是想将此事戳破,自己贸然介入,万一害了这位魏姑娘,可如何是好。

“自然可以,午时我和魏姑娘在百味斋静侯公子。”

宋棠点头,崔樱示意他不必相送,退出了书坊,临走时还买了两本话本带走。

午时,宋棠如约来到百味斋,百味斋并不在闹市,这家饭馆开在京都较为僻静的西城,却是百年老店,很有名气。

宋棠并未来过这里,他站在门口有些局促,早就在门口守着的小梅便立刻小跑过去。

“宋公子,奴婢带您进去。”宋棠随小梅进入了百味斋。百味斋内没有设大堂,全部都是隔开的雅间,私密性很好。

宋棠随小梅来到一间名月华清的雅间外,小梅敲了敲门,屋内的一位丫头将门打开,侧身让宋棠进去,雅间不小,有半间屋子那么大。

小梅和那名丫鬟一起退了出去,将门带上,宋棠这才看向屋内,屋内除了他见过的崔樱外还有两名女子,他好奇的看向那两人,那两人也好奇的看着他。

和三个陌生女子在一块他多少有些不自在,崔樱作为饭局的牵线人自然要活跃气氛,开始破冰。

招呼着宋棠坐下后,崔樱开始介绍了。

“这位就是宋棠宋公子,也是舒月的代笔。”她看向魏舒月和陆晴风介绍了宋棠的身份,然后开始自报家门。

“我叫崔樱,出自宁平伯府。”

“忠武将军府,陆晴风。”陆晴风今日一身干练的打扮,腰间还缠着皮鞭,报出来的名头和她的打扮很是相配。

“东临王府魏舒月。”魏舒月眼神闪躲,不敢看宋棠,自己是窃取了他文章诗作的人,是个小偷,她羞愧极了。

宋棠被屋内三人的身份惊到,这三人身份都不寻常,他联想到崔樱说的帮他的话,若是这三人开口,他父母的事情自然不会这般艰难。同时让他又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有些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被定好了,老天爷就是这般不公平。

“宋公子?”崔樱见他在出神。

“崔姑娘请说吧。”他不可能放过眼前的机会的,眼前这三人即便抛除魏舒月,就是另外两人只要肯帮他,对他而言就是极好的机会。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四人足足聊了两个时辰这才散去。

相府,陈芷嫣身边的大丫鬟快步进来,俯身在陈芷嫣耳边道“方才临嘉县主身边的丫鬟来递话,说让小姐三日后邀请令王妃去听鹂苑听戏,要点那首杜鹃血。”陈芷嫣唇角带笑。“知道了,去回了县主,一定把事情办好,另外安排人去邀约令王妃和语琴。”

令王妃韩香君是令王的继妃,比陈芷嫣大了八岁,陈芷嫣同她娘家胞妹韩语琴是闺中密友,连带着和令王妃也日渐亲近。

韩香君同萧伏苓的不快始于当初令王选继妃,萧伏苓想让娘家表妹拿下这令王妃的位置,同韩家争斗了起来,那萧家姑娘还用了手段,不过最终还是没得到令王的心,在韩香君同令王完婚后便远嫁外地去了。

因着这段往事韩香君看萧家和萧伏苓及整个东临王府都不顺眼。

“小姐真打算听临嘉县主的,她要是存了别的心思?”丫鬟小心翼翼的提醒。

陈芷嫣不屑一顾的笑了笑,“她存什么心思,不就看一场戏吗?还看不得了,再说我父亲当朝丞相,她敢动我!”

见陈芷嫣这样说,那丫鬟赶紧闭嘴,生怕惹了陈芷嫣不快,不在多言什么恭敬的退了出去。

次日,听鹂苑,令王妃携陈芷嫣和韩语琴来了听鹂苑,听鹂苑是京都最大的戏院。每日来演的戏班都十几个。

三人刚一坐定,就有人奉上了戏册,陈芷嫣翻看了两页在最下角看到了崔樱说的那出杜鹃血。

陈芷嫣状似无意道。“杜鹃血,这是新戏吗?以前没听过。”

“客人好记性,这是我们才得的戏本,还未开演过呢?客人要是点了这出戏,就是京都第一个听的人了。”

陈芷嫣看向令王妃,笑道“既然如此,便点一出唱来听听?”三人中令王妃身份最贵重而且陈芷嫣了解韩香君,她很是看中这个,陈芷嫣自然是先征询她的意见。

令王妃今日心情不错,陈芷嫣今日多她格外殷勤,她自然说好。

“客人稍等。”

未等多久,戏台的大幕拉开,陈芷嫣嘴角带笑,下巴微扬,她倒要看看崔樱准备一出什么好戏。

未听唱词先闻曲声,这首杜娟血,便是崔樱让宋棠写的那戏折,戏中的故事就是改头换面发生在魏舒月身上真实的故事。

戏中将东临王府换成京都富商,这富商姓卫,特意取了与魏姓同音的卫字为姓,卫老爷北上经商,在其必经之路上遭遇对家截杀,被当地一农户所救,后农户被人寻仇全家惨死,只留下一个孤女,名杜鹃。

富商感念农户全家大恩,将这孤女接回京都,收为养女,可是却惹了妻子的嫉恨,怀疑杜鹃是富商和外室所生。并未好好照顾杜鹃,反而阴奉阳违,处处针对杜鹃。

在这位夫人的操作下,杜鹃被安上了各种不好的帽子,连带着将富商心中对杜鹃的愧疚也慢慢消磨掉。故事的最终便是杜鹃在大婚前夜,沉塘自尽。

宋棠文笔绝佳,整个故事唱词婉转哀怨,令王妃甚至未听到一半,听到那农户为救富商全家惨死只留下一个孤女的时候就瞬间就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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