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低着头,深陷在新生的疑虑中,却没注意到旁边的谭修朝她伸出了手,等她回过神后手腕已经被谭修紧紧攥住,对方试图把她往满是酒臭味的怀中带去。
她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正要抬手做出反击,但还没等她落手按到谭修身上的穴位,他就先一步向后倒去。
李星鹭怔愣地抬眸望去,只见到沈舟云站起身时挺拔的身姿,他的袍角飘摇着,似乎有几分皱褶,她再去看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谭修——显然,是沈舟云把他踹晕过去了。
“你和此人曾有渊源?”
沈舟云用看死人的眼神瞥了地上的谭修一眼,又转而面向她,语气喜怒难辨。
原主的记忆浮上脑海,李星鹭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答道:“谭修很早就和梁予勾搭上,那时候他们还不敢让谭修的父亲谭管家知晓,所以无论吵架后求和还是传递物件都通过我来进行,谭修屡次借这些机会骚扰我,梁予得知后反而埋怨我,认为是我勾引了他,久而久之,我们也疏远了不少。”
平心而论,梁予和谭修这对未婚夫妻,各有各的过错,谭修整日在府中沾花惹草,梁予则一心想着攀高枝,但他们二人正是相配,不应该出来祸害别人。
与李星鹭辛辣的讥讽心声不同,听到她方才平静的叙述,沈舟云的内心反而起了几分波澜。
他再一次打量面前的年轻女子,她清丽面容上挟带的情绪并不明显,但蹙紧的眉头和下撇的唇角还是暴露了真实心情,想必她对那些往事仍然介怀。
沈舟云想着,心中难得的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惜。
不过他潜意识里还是习惯公务为主,听李星鹭提起在谭府的往事,倒是提醒了他:“你对陈锐的印象如何?若有详细描述,或许可以借此来锁定与他私会的对象。”
“陈公子爱好诗词歌赋,常与文人墨客为伍,他家开的茶楼就被他专门用来款待各种书生。”
李星鹭按照原主的记忆如实回答,但说到此处,她也忍不住有些疑惑:“小姐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昔日我时常见她与陈公子赋诗弹琴,虽称不上情意绵绵,但也无法想象,陈公子竟会对小姐暗藏杀心。”
她的感慨却没有被沈舟云接收到,他反问她了一句:“你是否精通诗词歌赋?”
李星鹭一愣,不确定般地伸手指了指自己,见到沈舟云点头,她虽疑惑,但还是认真答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奴婢无一精通。”
她内心有些怀疑沈舟云问这个问题是不是为了看她笑话,她身为一个理科生,对诗词歌赋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的语文必背篇目上,而那些诗词,她看一遍就头疼一回。
李星鹭的小情绪被沈舟云精准捕捉到,他稍微一想就猜到了她的想法,于是难得流露出几丝笑意:“本官也不擅此道。”
“陈锐喜好诗词歌赋,但这种文学素养是需要培养的,就如同你不擅长这些一般,料想谭府的奴仆们都不擅长,因为她们没有机会学习——所以,陈锐的私通对象,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婢女吗?”
沈舟云这时才道出他的推测,李星鹭听罢,立即领会了他先前问题的用意。
她认真的思考一番后,不由将怀疑的念头引申到谭府的几位小姐身上。
谭老爷为了他最重视的体面,给所有子女都延请名师,虽然他对正室所出的两子一女更加上心,但谭府庶出小姐、少爷们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放到外面也绰绰有余了。
随后李星鹭又想起了那个传言——与陈锐亲密私会的是一位身姿娇小玲珑的女子。
谭老爷共有四子五女,长女谭秀林昨夜被害,二小姐早夭,五小姐年仅十岁,所以符合传闻条件的只有两个人,分别是与谭秀林最亲近的谭三小姐,还有和她最不对付的谭四小姐。
谭四小姐谭梓茵是谭老爷最宠爱的叶姨娘所出,因为被父母溺爱而养成了一副嚣张跋扈的性格,且她争强好胜,总是爱与谭秀林攀比,而谭秀林从不理会她。
谭三小姐谭雨淼却只是谭老爷和一名医女的酒后产物,医女生下谭雨淼就难产而死,她没有母亲帮衬、又不得谭老爷喜爱,因此总是受到其他兄弟姐妹的排挤,身为长姐的谭秀林同情她,总是将她带在身边,她才渐渐在府中有了地位。
方才在案发的枯井处,跟随谭夫人而来的谭府众人之中,就有她们二人的身影。
李星鹭回忆了一番谭府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特意开口在沈舟云跟前提起了谭雨淼和谭梓茵。
“四小姐同谭秀林不对付?”
听到沈舟云的问题,李星鹭意识到他似乎将注意力放在了四小姐谭梓茵身上。
“四小姐被老爷和叶姨娘宠坏了,她酷爱找别人麻烦。”
李星鹭先肯定了沈舟云的话,但随后她又话锋一转:“虽然四小姐对大小姐的敌意人尽皆知,但我认为她不太可能是陈公子私通的对象——陈公子有文人的通病,他清高自负,曾经对四小姐的诗作指指点点,当时两人闹得很难看,四小姐坚持不肯与他求和,我想她应当做不到放低身段与陈公子私会。”
“更重要的是,四小姐的急躁和没有耐心并不是演出来的,我不认为她能够在牵扯进谋杀案后不留痕迹,您别忘了我们险些就认定陈公子和梁予就是本案凶手、进而准备结案了。”
李星鹭一番总结后也相当于表明了她的态度——她认为三小姐谭雨淼的嫌疑更高。
沈舟云了然地点了点头:“陈锐与四小姐有仇怨在前,而且听起来两人皆是非常自我的人,倒确实容易互相看不上,而三小姐与谭秀林关系亲密,想来没少与谭秀林的未婚夫打交道——既然三小姐更为可疑,那便去查她。”
查她,怎么查?
李星鹭立即想起他们混进梁予房间后发生的一系列闹剧,果然,下一刻就听沈舟云说道:“像搜查梁予的居所一般,三小姐的院子也应该探一探。”
*
“他喝醉了。”
李星鹭弯着嘴角撑出一个假笑,对面前的酒馆掌柜指了指被沈舟云扛着的谭修。
不知是因为她给足了酒钱,还是因为沈舟云黑沉的脸色足够吓人,掌柜什么也没说就放行了三人。
离开七里香酒馆,他们走了几里路,在一个巷口,沈舟云忽然停下,李星鹭看到他把被踹晕的谭修随意摔到地上,立即便有几名提刑卫从巷子里冲出来将谭修拖了下去。
看到他们利落的动作,她在啧啧称奇的同时也不由生出几分快意的情绪。
“禀大人,谭府众人皆汇聚在正厅中……”
李星鹭的目光转回到沈舟云身上,他正在听提刑卫汇报谭府的动向,从提刑卫口中,她也得知了谭夫人因为翡云草这一线索攀咬上谭老爷的姨娘和庶子女们、正在厅堂中大发脾气的情况。
谭夫人……李星鹭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状若疯癫的美妇人形象,在原主的回忆中,谭夫人原本是优雅端庄的代名词,现在却和她自己所鄙夷的市井泼妇没有区别。
但是谭夫人变成那个模样,是因为她的亲生女儿不明不白的死了。
李星鹭没有大度到因此就要原谅谭夫人对她的辱骂打击,她只是觉得相比起虚伪的谭老爷,至少谭夫人的反应才像一个正常的母亲。
她叹了一口气,谭府的混乱虽然令人感慨,但对他们来说也是时机正好。
李星鹭带着沈舟云等人原路返回,从无人看守的谭府后门进入,抄了树荫小道绕到前院,停在了三小姐谭雨淼的居所前。
此时天光破晓,清晨的雾气逐渐散去,前院的红砖绿瓦在日光的照射下展现。
谭雨淼的院落唤做翠园,这处院子的门大开着,李星鹭向提刑卫再三确认谭府众人都聚在正厅后才迈开步子踏进了翠园。
池塘、廊道、房屋——翠园中的一应建筑都可以用‘小’字来形容,特别是在谭府其他院子的对比下,这里显得既偏僻又窄小。
庭院花丛中成堆的白色百合花是这个到处都透着朴素的院子里唯一的亮色,但与谭秀林的莲居中盛放的藕粉莲花相比较,却仍嫌寡淡。
李星鹭和沈舟云直冲着谭雨淼的卧房而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墙的字画和摆满了典籍的硕大书架,她忍住心底的震撼,上前抽出一本翻了翻,却发现这是一本琴谱。
“三小姐的确爱好雅致。”
李星鹭看向将房间翻箱倒柜但还是和她一样一无所获的沈舟云,她挥了挥手中的几本乐谱、诗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无奈。
房间里的东西,只能证明谭雨淼热爱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但和陈锐有关的物什,却是一件也没发现,她总不能凭着爱好相通这一点就揪住谭雨淼不放,这样道理上说不过去。
她环顾一眼被翻得一团乱的卧房,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挽起衣袖准备将它收拾恢复原状,沈舟云却抬手制止了她:“这里让提刑卫来收拾,你再和我去一趟四小姐的院子。”
话音刚落,几名提刑卫就走进来,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房间的残状,李星鹭看着他们的动作愣了愣,只好点头答应。
她跟在沈舟云身后走出谭雨淼的卧房,返回到庭院时,沈舟云径直走向门口,李星鹭却突然顿住脚步,她面带异色的定在原地,直到沈舟云转过身对她投以疑惑的目光。
“您有闻到什么怪味吗?”
李星鹭抽了抽鼻子,确定自己没有闻错,这庭院中的确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但沈舟云却摇了摇头。
她眼中的疑虑更深,循着味道找去,步伐却停在种满了百合花的花丛前。
李星鹭迟疑了几秒,还是伸出双手拨开百合花,扒开底下的土壤,那股异味随着她的动作变得更加刺鼻。
于是她丝毫没顾及又脏又粘的土壤会弄脏她的双手,反而加快了动作,一直到一截白色的东西隐隐露出轮廓,她才放缓了扒土的速度。
李星鹭一把从土壤中拔出那个白色的物件,透过日光,她终于窥见这个散发着异味的物什全貌,然而她却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色是惨白,所谓的物件也不是物件——这是一截断掉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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