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鱼泣不成声地将那血淋淋的真相断断续续道出时,整个水晶空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毁灭,执念,倒映,域。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即墨寒冽五人的心头。他们终于明白了镜湖的本质——这不是一个自然之地,甚至不是一个简单的秘境,而是一个由破碎仙镜与一个孩子最绝望的执念共同构筑的、庞大而悲伤的梦境牢笼。
“所以……我们,以及外面那些‘镇民’,其实都生活在……一个孩子的梦里?”时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看着蜷缩在地、痛苦不堪的小鱼,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同情、怜悯,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钟离辰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他看向那悬浮的、布满裂痕的仙镜,又看了看绝望的小鱼,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等等!如果这个‘域’是靠小鱼的执念和仙镜的力量维持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小鱼放下执念,这个域就会……消失?我们就能离开了?”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寻找修复仙镜的方法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让一个孩子放下执念……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丝可能?
凤倾却缓缓摇头,她的目光最为清醒,也最为冰冷,直接点破了这个“简单方法”背后最残酷的代价:“让他放下执念?你们想过没有,这‘域’是因他的执念而生,他的存在本身,甚至他还能‘活着’,恐怕都与这执念息息相关。执念若消,域会崩溃,而我们……或许能离开。但他呢?”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剖开了希望表象下的残酷内核。
“他很可能……会死。”即墨寒冽低沉的声音接上了凤倾未尽的话语,他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灵魂,他的生命,恐怕早已与这个域,与那执念深度绑定。执念是他的支柱,抽掉支柱,大厦将倾……他这缕因执念而存续的残魂,如何能独活?”
希望刚刚燃起,就被更深的绝望与道德困境所取代。
离开的钥匙,就在眼前。
但使用这把钥匙的代价,是一个已经承受了太多痛苦、刚刚知晓自身悲惨命运的孩子的……彻底消亡。
他们能这么做吗?
为了自己的生路,去“劝说”一个孩子放弃他存在的根本,走向永恒的寂灭?
时乐猛地摇头,眼中已噙满泪水:“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已经知道真相了,怎么还能……这跟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她口中的“他们”,既指小鱼,也指外面那些由执念倒映出的、无知无觉的“镇民”。
钟离辰安也痛苦地抱住了头:“可是……不离开,我们难道要永远被困在这里吗?外面还有鹿鸣仙府还有很多很多东西,还有……而且,这个域本身就是不正常的,是虚假的!让小鱼一直维持着这个痛苦的幻梦,对他而言,难道就是仁慈吗?”
是留在这个由痛苦记忆编织的虚假安宁中,陪伴着小鱼,直至也许某一天域自然崩溃,大家一起湮灭?
还是,为了真实世界的生路,亲手终结这个幻梦,以及梦境的核心?
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抉择。
即墨寒冽的目光落在依旧蜷缩着、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的小鱼身上。那瘦弱的肩膀承载着整个镇子毁灭的痛苦,又肩负着维持这个巨大幻境的重担。活着对他而言,是幸运,还是更深的折磨?
凤倾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连她这样怕麻烦、凡事追求最简单解决之道的人,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时音搂住激动的妹妹,沉稳的脸上也满是凝重。他行走江湖,仗义执剑,却从未遇到过如此两难的境地。
水晶空间内,只剩下小鱼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五个人沉重无比的呼吸声。
生路与死局,真实与虚幻,仁慈与残酷,在此刻交织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画卷。他们掌握了离开的方法,却握着一条生命的重量。下一步,该如何踏出?
不知过了多久,压抑的抽泣声渐渐止歇。
蜷缩在地上的小鱼,用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抹了把脸,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依旧单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刚刚被绝望和泪水洗涤过的眼睛,却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悲壮的平静。
他听到了他们的争论,听到了那关乎他生死的抉择。
他看着眼前这五个因他而卷入此地、脸上写满挣扎与不忍的外来者,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自私下去了。这个由他的痛苦和执念构筑的虚假世界,困住了他,也困住了无辜的他们。
“……送我回去。”小鱼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五人同时看向他,眼中带着惊愕与不解。
“回……回哪里去?”时乐下意识地问。
“回镇子上。”小鱼抬起头,望向虚空,目光仿佛穿透了这水晶壁垒,看到了那个他生活了四年、熟悉到骨子里却又虚假得可怕的镜湖镇,“我想……再去看看陈奶奶,看看张爷爷,看看李掌柜……再看看……镜湖的样子。”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和决绝:“然后……跟他们道个别。”
他没有明说“道别”之后要做什么,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他要亲手结束这一切。
他选择了解脱他们,也解脱这个一直折磨着他、也困住了无数虚假灵魂的执念之域。
“小鱼……”钟离辰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阻止,却找不到任何立场和理由。阻止他,意味着大家一起永困于此,意味着让这个孩子继续活在无尽的痛苦循环里。
即墨寒冽深深地看着小鱼,这个瘦弱少年身上此刻展现出的勇气与担当,让他心中震动。他沉默了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劝说,没有虚伪的安慰。这是小鱼自己的选择,是他对这个由他而生的“世界”,最后的责任与告别。
凤倾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难得地用温和的语气对小魚说:“我们陪你一起去。”
时音和时乐也红着眼眶,用力点头。
他们无法替小鱼承受这份痛苦,但至少,可以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
……
当六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镜湖镇那熟悉的街道上时,镇子依旧“祥和”。阳光明媚,湖水如镜,茶馆飘香,渔歌隐约。一切都和他们初来时一模一样,完美得令人窒息。
小鱼走在最前面,他的目光贪婪地掠过每一寸熟悉的景象,每一个“熟悉”的面孔。
他走到陈奶奶的茶馆外,看着老人眯着眼,摸索着给客人倒茶。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窗外,看了很久很久,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仿佛在说“奶奶,再见”。
他走到湖边,看着张爷爷和他的儿子正在收拾渔网,洪亮的嗓门依旧。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他走到客栈门口,李掌柜正叉着腰指挥伙计搬东西,看到他,习惯性地想喊他干活,张了张嘴,却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隔了,最终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店里。
小鱼走过每一条他曾经奔跑过的巷子,看过每一张他曾经畏惧或感激过的面孔。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是他记忆的倒影,是仙镜力量维持的幻象。但他们又是如此真实,承载着他曾经拥有过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他走到那棵捡到他的老柳树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最后,他来到了镜湖边,望着那平滑如镜、倒映着整个虚假天空的湖面。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映在湖面上,与那完美的倒影重叠。
他转过身,看向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五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干净、却又带着无尽悲伤的笑容。
“谢谢你们。”他轻声说,“让我……做了一个很长很美的梦。”
“现在,梦该醒了。”
他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水蓝色的光晕,与整个镜湖域的气息同源,却带着一种决绝的、自我消散的意味。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不稳定,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荡漾起层层涟漪。镇民的谈笑声、渔歌、风声……一切声音都在渐渐远去,变得空洞而不真实。
即墨寒冽五人屏住呼吸,看着这个选择自我牺牲的少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敬意。
小鱼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亲手维系了四年的“家”,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那维系一切的执念,如同退潮般,从他幼小的身体里,一点点抽离。
域,开始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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