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醒来的时候，是听到了一阵争吵声。
“我把内宅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管理中馈的吗？”
“庶女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恶仆随意欺凌主子？”
这是我爹的声音。
他骂的人，应该就是我的嫡母周氏了。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渣爹，说得自己有多无辜一样。
我六岁的时候，实在是顶不住饿，悄悄溜去花园里偶遇他的时候，他不也没多看我一眼吗？
害我被恶仆拎着扔回了小院，胳膊都快脱臼了不说，面子里子都没了。
若不是我这次破釜沉舟，拿命去搏，他可会有半分动容？
周氏大概也是和我一样想的，不咸不淡地道：“我以为老爷厌恶叶氏母女，不想看见她们。就把娘俩安排远远地住着，不让她们碍了老爷的眼。”
“谁知道下面的人如此大胆，竟然连主子姑娘也敢欺负？怕是他们恶意揣度了老爷的心思，想在你面前讨个好。”
沈老爷怒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
周氏忙道：“妾身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要问一问，老爷可是已经原谅叶氏的所作所为了？可要让她搬回来住？”
“只是这叶姨娘也是，下人都欺负到头上了，也不来同我说一声。”
“她自从去了小院之后，就从未踏出过小院一步，也不知她心里在坚持什么？”
她说得非常有技巧，半句不提奄奄一息的我，只把话题往叶姨娘身上引，很容易就勾起了沈老爷不好的回忆。
果然，沈老爷听完之后，沉声道：“她愿意住，就让她继续住着就是了。”
周氏目的达成，这才假惺惺地道：“只是苦了宁丫头。看这情形，想必叶氏对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不是体谅她们母女之情难以割舍，我倒是想把她接过来教养。”
撒谎！虚伪！
明明是还想继续把我关在小院里，却要说成是在为我考虑。
你倒是先问问我愿不愿意出来啊！
母女之情什么的，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在乎。
我只想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睡得稳稳的，过得富富的！
为了实现这些愿望，我必须要扭转眼前的局面，不能再让亲爹被周氏牵着鼻子走了。
“爹爹。”我虚弱地唤道。
“醒了？感觉怎么样？”沈老爷走过来问道。
大概是多年没见，又加上叶姨娘的缘故，他对我的态度很是疏离，远远地坐在床尾，没有其他的动作。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反而是周氏，状似体贴地关怀道：“饿不饿？渴不渴？还难不难受？”
然后就让丫鬟端了清粥给我吃。
又把大夫叫进来重新把了脉。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相比虚幻别扭的父爱，周氏的体面周全才是我需要的。
若不是难度太大，其实我都想改换攻略对象了。
可惜周氏不是那么好打动的，我也不太确定她对叶姨娘的忌惮现在还剩几分。
但总归是还没有完全消散，不然也不会明里暗里地说些挑拨之语，还不停地想要支走沈老爷。
“既然大夫说宁姐儿需要静养，老爷就先去忙吧。”周氏道，“这里有我呢。”
“我会照顾好宁姐儿的，其他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那怎么行？
渣爹这一走，怕是我再也见不着了。
有了这次的教训，周氏一定会对我严防死守。
我赶忙伸手抓住渣爹的衣袖，悲戚道：“爹爹，你还要我吗？”
沈老爷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这渣爹，看来是真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了啊。
也是，他又不缺女儿。
看来我得换策略了。
这父女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能续上的。
“我知道，姨娘伤了爹爹的心。”
“我不怪爹爹，怪只怪姨娘糊涂，看不清自己的心。”
有句话叫做“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而我脱离苦海的第一剑，就先斩去我与叶姨娘的孽缘吧。
反正我们母女亲缘淡薄，互相看不顺眼。
“宁姐儿，你还小，你不懂。”周氏插话道，“你姨娘可不是看不清自己的心，她是做错了事。”
“她做错了什么事？”我反问道。
周氏哑然。
若真要论起来的话，叶姨娘好像也没有犯什么具体的错。
她喜欢的人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两人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任何逾矩之处，婚后更是再没有往来。
叶姨娘的失宠，不是因为行为失格，而是因为不肯服软，伤到了亲爹的自尊心。
周氏根本没有证据坐实她的过错。
“爹爹，我想单独跟您说几句话可以吗？”
有周氏在这里，我的苦情戏根本唱不下去。
“母亲不要见怪，我是想和爹爹说一些姨娘的事情。”
沈老爷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周氏进退得宜地出去了，一点不见恼，还贴心地关上了厢房的门。
不管她是不是装的，我都佩服她的这份从容不迫。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沈老爷淡淡道。
看得出来，提到叶姨娘，让他心里很不愉快。
但这是必须要提的。
这个脓疮不捅破，往后就会永远硌在我和渣爹之间。
“爹爹还在怪姨娘吗？”
沈老爷用沉默表示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早有预料，我不以为意，继续道：“其实姨娘不过是一个瞎了心的可怜人罢了，爹爹就忘了她吧。”
沈老爷或许没想到，我不是在挽回他对叶姨娘的旧情，而是劝他放下。
疑惑地问道：“你，不想让你姨娘搬出来吗？”
我摇摇头：“要不要让姨娘搬出小院，是爹爹的事，是姨娘自己的事，不是我该过问的。”
“我许久未见爹爹，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爹爹说几句话，只是想把我这几年的感想说给爹爹听，希望能让爹爹过得开怀一点。”
沈老爷好奇道：“哦？那你说说，你都想了些什么？”
剧情终于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了，我紧绷的心弦松了松，然后背出了我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一开始我还太小，什么事情都不懂，只是觉得好久好久都没见到爹爹了，很想爹爹。”
“可是无论我怎么问姨娘，姨娘都不告诉我为什么爹爹不来看我。”
“无论我怎么哭闹，姨娘都不愿带我去找爹爹。”
“后来我经常饿肚子，没有暖和的衣服穿，生病了也没有药吃，我就更想爹爹了。”
“可是姨娘还是不许我来找爹爹。”
“爹爹不要误会，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您的同情，以图离开小院过上好日子。”
“我只是想告诉爹爹，通过这一系列的事情，我终于看清了姨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老爷问道：“那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之前说的‘心瞎的可怜人’？”
“她哪里可怜？她的心也明亮着呢！她只是眼盲！”
这浓浓的怨夫味，看来是还没放下啊！
可惜，他的怨恨注定得不到回馈。叶姨娘的心，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爹爹听过一句话吗？——‘得不到的东西，永远会叫人念念不忘’。”
“不是那东西有多么好，有多么适合自己，而仅仅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刻骨铭心，久久不能忘怀。”
“姨娘，就是一个被年少时未得之物蒙住了心的俗人。”
“她配不上爹爹的深情，也配不上我的孺慕之情！”
这就是我攻略渣爹的策略。
不能挽回他与叶姨娘的旧情，那就彻底碾碎。
不能立刻唤起父女之情，那就先成为队友，同仇敌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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