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孟夫子家出来，汤汝倩便疾步回了那个老巷口，远远就见那个石板案台的四周竟然围了满满一圈儿人，汤汝倩走过去，便听见了她们围在一处是在说着什么？
“不是说今儿有凤仙吗？怎么还没人，难道是那牛二诓咱的？”
“你见凤仙了？”
“咱都等了一刻钟了，连个人影都没见，作死的敢拿这事儿诓咱，咱不等了！”
“散了散了，咱也不等了”
七嘴八舌的吵作一团，汤汝倩听清了大概，看这势头，连忙出声，“来了来了，可是求子曰书的？这就马上能写”
在汤汝倩的出声挽留下，众人也是一个人也没走，又有序的排起队来，汤汝倩暗叹幸好回来的及时，不然岂不是错过很多。
做生意不怕人多就怕没人找，汤汝倩将笔墨取出来，立刻为第一个乡人写子曰书。
“大娘，你这封写好了，您看着名目日期可有写错？”，汤汝倩写完了大娘要的子曰书，便拿给对方看。
“不看了不看了，秀才凤仙又怎会写错呢，这咱还是相信的”
“那您收好了”
汤汝倩将子曰书卷好递了过去，大娘连声道了几声好，汤汝倩看着对方没有表示，便开口提醒道，“一共三十文”
大娘脸色变了几变，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汤汝倩没且开口问询，就见对方将一个麻布袋子拿上台面来，“秀才凤仙，咱家里有些困难，这儿有五斤二两精米，您看能不能抵了这子曰书的钱？”
“这……”，这还是第一次有乡人提出这个要求，不过看大娘脸有难色，汤汝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何况大米也确实常用，便说，“好吧，我收了”
“秀才凤仙心善，果真是个顶顶的好人啊”
“不敢当…”，汤汝倩觉得等价交换，也不值当被人家歌功颂德。
大娘离开后，汤汝倩将这五斤重的东西提到了脚边，接着开始下一位。
这位长者是与徐老一般的年纪，汤汝倩对于长寿的老者还是很尊敬的，等到写完之后，汤汝倩双手奉上，还得了老者一句，“志士仁人”的夸赞，为老者写好子曰书后，汤汝倩见老者笑眯眯的也提上了一个麻布袋子。
“这是？”，汤汝倩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十斤自家地里种的甘薯，可能抵了老朽这子曰书的银钱？”
十斤…土豆子？
汤汝倩很为难，这么重一兜子，要背回去，汤汝倩想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很是拒绝，“这…恐怕恐怕”
汤汝倩刚要拒绝，就收到了围观之人不赞同的声音，“老人家这个岁数了，你还要与她老人家为难”
道德绑架……
**裸的道德绑架……
奈何好使，汤汝倩妥协了，“老人家，这些土豆，额…甘薯，您还是拿回去吧，看您年岁也大，这子曰书我就不收钱了”
尊老爱幼，也是汤汝倩的骨子里流淌着的优良传统。
“那怎么行，老朽这些还是有的，不用你娃破例”，显然也是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纷纷，但是老者硬气的不接受馈赠，最后还是将十斤土豆留了下来，汤汝倩欲哭无泪的也同样放在了案台下。
接着下一位，汤汝倩这次学乖了，那人刚一坐下，汤汝倩见对方不是老弱，也不是夫孺，相反身体十分强壮，汤汝倩便先一步开口道，“这位大姐，每份子曰书收三十文”
“咔”的一声，石做的案台都跟着震颤了几下，汤汝倩向对方放在案台上的东西看去，看清后十分无奈，“这是…”
“二斤猪肋排，足可抵四十文，多了的咱也不要了，你给咱也写一封”，屠妇姿态豪迈的说道。
“……”，汤汝倩眉心直跳，合着还是她占了便宜呗，接二连三的出现这种情况，汤汝倩已经意识到是昨日用鸡抵银的事恐怕已经传出去了，所以这一上午见的都是跟在徐老身后没见过的场面。
不过以物换物是凤羽很正常的民俗，汤汝倩也不能说什么，但还是客客气气的商量了下，“生肉不方便携带，不然还是换做银两？”
“什么意思，之前两位都收了，到咱不行？！”，屠妇粗眉倒竖，一脸狞相，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收”
汤汝倩清晰的看见了对方胳膊上因激动而鼓起的肌肉块，怕挨揍的话，好像也不能说别的了。
汤汝倩欲哭无泪，心里仰天长啸，妈呀，我的老天奶！欺负人了！
不是汤汝倩怂了，她只是不想和乡人起这种无意义的冲突，首先写子曰书是一件沾喜气的事儿，其次那屠妇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何苦斤斤计较，汤汝倩就是这般在心里劝说自己的。
一天下来，汤汝倩不知送走了多少位乡人，其中又收下多少东西来？汤汝倩低头瞧着脚边堆放的东西越来越多，心里已经感到麻木了。
“小娃娃，看来今日收获不小嘛”
汤汝倩听见声音猛然抬头，站她身前的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徐老，清早时分不见徐老，汤汝倩以为今天徐老不来了，没想到她老人家下午来了。
“徐婆婆！”，汤汝倩又惊又喜的叫了声，还有那熟悉的称谓，只有徐老叫她小娃娃，汤汝倩才会感觉到十分亲切。
“怎么这副表情？受欺负了？”，徐老见这个以往脸皮颇厚的小辈，如今一见了她便翘起了嘴撒娇，当真是有些不习惯。
原来是汤汝倩今日憋了一天，此时突然见到徐老，一天压抑的委屈涌上心头，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表露了些许，汤汝倩听见徐老询问，立刻收敛了脸上表情，“没事，好久不见婆婆，有些想念了”
“打住”，徐老可听不惯这些腻歪，又说，“这子曰书写的如何，可偷懒了？你写几个字，我来瞧瞧”
汤汝倩便依言在宣纸上写下一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徐老在旁瞧着，见汤汝倩运笔灵动，字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其字字间尤可见风姿绰约之处。
徐老看过，心里还算满意，“不错，半月能练到这种程度，也算没有辱没我的招牌”
“徐婆婆放心，看这满地东西，乡亲们还是热情的，晚辈也算不辱使命”
“你让乡亲们以物交换？”
“虽然不是晚辈本意，不过确实如此，于人方便嘛”
汤汝倩这话说完，徐老沉默了好一会，与人方便，徐老默默的在心里念着这几个字。
世家大族利己早已刻入了骨血之中，何尝想过与人方便一说，徐老自称先为人后为己，写子曰书多年却从未想过让乡亲们用物来交换。
事实上也说明了，这小娃娃写子曰书的一天，是徐老从未见过的另一番热闹景象。
看着几乎被埋没的杂物，徐老暗自在心里生了诸多感触，后哂然一笑，今日倒是被一个小毛丫头给上了一课，不过这些徐老并没有说与汤汝倩。
徐老坐与旁，默默看着汤汝倩迎来送往，过了几刻，世故老辣的徐老也从汤汝倩脸上的细微表情里看出许多，虽然老乡的东西汤汝倩都会收，但若是银钱，汤汝倩便眼睛发亮，笑容也更恳切，若是物品，汤汝倩便没有那么兴奋，徐老想起初遇这小娃娃时，那一脸财迷样，便也心中了然。
汤汝倩见徐老十分自然将个小木椅一放，便落座在她身边，姿态熟稔的开始研磨，汤汝倩瞬间明了对方意思，也是贴着脸享受了一把徐老的服务，不过过了会儿还是问了问。
“徐婆婆可要来写？”
“你且安心写着”，被拒绝汤汝倩毫不意外，徐老两手一背，看样子就知道兴趣在别处，汤汝倩只好认命在徐老一脸玩味的注视下，兢兢业业的给众人服务，谁知又听徐老语气幽幽的补了一句，“我可不止这个身家”
“额…”，汤汝倩怀疑自己被调侃了，看样子徐老是知道了自己为表示尊重自降了一半酬劳的事，汤汝倩谦逊说道，“能力还有不足，自然不能和徐婆婆您一个价了”
“保持谦虚是好的，难为你了，小财迷”
听出徐老言语里的亲近和逗趣，汤汝倩也淡淡的笑了，徐老真是一个外冷心热的长辈。
影子被拉长，金红的夕阳美的如诗如画，街上往来的大多都是已经踏上归途的行人，一架华贵的车马拐进了偏旧小巷，叮当作响的銮铃的清脆悦耳。
徐老看见车马后，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于是对汤汝倩说道，“小丫头，这些东西我便买下了”
汤汝倩怀疑自己听岔了，“这些东西？”，反应过来又连忙拒绝，以为是徐老看上什么了，“徐婆婆，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我怎能收您的钱呢？”
“你且听着丫头，能想着与人方便是好的，但在做到这一点时还应有个前提，便是先要与己方便，你自己想一想”
徐老话落之后，汤汝倩愣怔了会儿，明白徐老这话其实是另有深意，态度恭谨的回到，“谢婆婆教诲”
“婆婆在你身上也学到许多”
汤汝倩不是很明白徐老这话的意思，但也没有再问，目送徐老走后，汤汝倩也开始收拾，准备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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