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火锅店打工这事，在梁晶晶的亲友同学圈里火了。
梁晶晶的父母苦口婆心劝我重找工作。我理解，出身农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最后却做服务员。他们曾以为傲的不复存在，他们曾吹出的牛都成了笑话——脸往哪儿搁，往哪儿搁啊，他们反复强调。
同学看不明白梁晶晶要走的路线，怎么突然就不装那乡村名媛了？走网红风了？
甚至连梁晶晶前男友都发来慰问，问是不是遇到困难。
一时之间，我加微信加到手软。
老天爷，你让我数钱数到手软。不软，抽筋也行。
我想起梁晶晶和两任前男友分手的理由了。前男友都来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康家庭，是独生子，父母都挺惯着他们，舍得花钱。梁晶晶钓他们，一钓一个准。她够贼的，“不经意”地在男友和父母视频的时候，戴上“痛苦面具”，交代糟糕的家庭状况令她在这段感情里备受煎熬，这样不门当户对的家庭，两个人是不是不能走到最后？答案当然是不能。前男友也都不舍不忍心，但也都以孝顺之名，与她分了手。
男人要一个比一个好才行。下一目标是任唱凯。
梁晶晶不知道吃了什么雄心壮志，直接开大。对她来说，还不是一般的大。
搏一搏，或许自行车变摩托。
我不行，主要是我看到男人，我第一时间只想要他们的体检报告。要是体检没问题，人看着也顺眼，我可能会考虑和他们刺激一下。我想做拔管就走的男人。
我穷，我不信好运会青睐于我，我承担不起感情投资。麻烦长得帅的男人，都不要来勾引我。
经理喊我。
我过去了。
他让我把那支舞再跳一遍，他好上传到鲜隆火锅亮晶晶的号上。
遵领导嘱。打工人能屈能伸。
我选了个位置，“这里行吧？”
经理拿手机对着我，看着镜头里呈现的画面，摇了摇头，“光线不好。你往左靠靠。”
我往左。我靠。
“再往左点。”
我再往左。我再靠。
“往后退。”
我往后退。
“还得退。”
得了，退到何禾粒桌旁了。
我朝他俩点了点头。尴尬到天际了。这比父母拉儿时的你在一众亲戚面前展示才艺还别扭。
我挺无坚不摧的，但不包括这个。
“经理，我们能换个位置吗？”
“这多好。”经理谄媚地笑，看着任唱凯，“帅哥，介意出镜吗？”
任唱凯摇头。他居然摇头。不符合他人设啊。
他安的什么心啊？
何禾粒也不是不意外。她睁大了眼，向他确认，“你不是不愿意拍这些东西吗？”
“她不是你室友吗？”任唱凯解释得特别占领道德制高点，“看她工作挺不容易的。”
经理的笑容更盛了，“看人帅哥多支持你工作。”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经理，我前天跳的时候，小姐姐给了我一百。”
经理的笑容戛然而止……“不是给了你四千？”
“哎，这对帅哥美女是我同学，就挺难为情的……我没脸也没动力。”实话，我说的都是实话，除了帅哥是我同学这句。
经理是通人性的，秒懂，“就这一次啊。”
我听到转账的声音，打开手机，“红包的上限是两百。”经理给我包了一百，我不满意呢。
经理无语。
何禾粒真是中国好同学，她在一旁助攻，“经理，再给一百呗。我们再点点儿菜。”
客户是上帝。经理听了上帝的邪……
我多赚一百。我给何禾粒投去“你干得漂亮”的盛赞的眼神。
我跳得很嗨。
跳了五遍。
嗯，音乐一起，除了经理的手机，还有无数个手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对准了我。
草啊，二百要少了。
总算跳完了。
客人们给我鼓掌，很热烈地。
这给了我一种错觉，给了我一种我至关重要的错觉。
我拽了拽衣服，转着脖子，对着他们笑了一圈。末了，我向何禾粒和任唱凯道了谢。
“客气什么。”何禾粒回道。她停了下，“你要是想换工作就说，我们帮你留意。”
我摇头，“我不换。这里管吃管住不说，干好了，没准将来也能管个分店。”
“是我们肤浅了。”何禾粒自愧不如地叹了叹气。
我笑了笑，“你们好好吃啊。”
我掏钱，给他们加了一盘黄喉。
我喜欢吃黄喉，便以己度人，觉得他们也喜欢吃。没啥怪味，还脆生生的，多好！
我万万没想到，后来黄喉居然成了我不祝福他们的证据……比窦娥还冤就是了。
跟情深不寿一个理儿，经理认真拍的视频不敌客人拍我转脖子笑一圈的视频。他安慰自己，不管怎样，是他提的跳舞，若没这次跳舞，就不会有这出圈的转脖子笑。
我看了视频，嘿，梁晶晶真是亮晶晶，怪不得想吃任唱凯这天鹅肉呢！
我的微信要炸了，无数好友申请。
陌生人给的糖不吃不吃。
陌生人的电话不接不接。
陌生人的好友申请不通不通。
两天之后，事情反转了，经理认真拍的视频弯道超车了！点击量蹭蹭涨。
我们打开评论区，发现了流量密码——嗯，一个大聪明网友，截了我和任唱凯同框的图，在那拉郎配呢……
“经理，你把这评论给我删了。”我穿鞋的怕光脚的。
“你懂不懂，堵不如疏。”经理乐滋滋地露着板牙，就差大喊KPI他有了。
“人家有女朋友，人家本来就不爱露脸，等着人家来喊我们删，不合适。”我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
经理想了想，“嗯，也是。我一会儿删。”
经理是老油条。他开始了一系列操作，先是在小号上把跳舞的视频重发了一遍，后是给转脖子笑一圈的视频献了推广费，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把那个截图爆评给删了。
我所在的火锅店生意爆火。
我都不用干活了，成天被拉着拍照拍视频。
我理解了那句：不红等于死，红了等于生不如死。
我收到了何禾粒的微信。
看到她头像上的未读信息提示，我就猜到了她要说的话。
我去找经理，把手机贴到他眼皮底下，“经理，客人要求删视频。”
经理龇了龇牙，“你这同学关系处得不行啊。”
这跟这有什么关系。屁嘞。
“经理，扯结婚证的还有大打出手流泪又流血的呢。”
经理被噎住了，慢吞吞地把视频给删了。“我跟你说，删不完，根本删不完。我这删了，别地儿也有。”
“尽人事，听天命。”
我当然知道。
我给何禾粒回了话，向她道了歉：真对不起，给你们带来困扰了。
这事不怪我——经理挑的位置，任唱凯点的头，网友八的卦。我是无辜的，相当无辜的工具人，如果说漂亮无罪。
现在村里人都上网。
梁晶晶的妈给我发来视频电话。我拒了。
我给她发去语音：不方便视频，语音。
“晶晶，你们那在重点培养你吧！妈就说了，你不是那稀里糊涂的人，随便找营生。”
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出那笑得合不拢嘴的嘴。
“村里人都看到你了。你这火了能赚老多钱，你比我们当爹妈的有远见。你好好干啊。”她顿了顿，“咱正经地工作，甭理那些个闲言碎语。”
“哦，好的。”挂了电话。
老说村里人淳朴——天大的误会！你搁村里转一圈，能收获不少惊天八卦，比如哪家娘们出去跑风了，比如谁家两口子分居了，比如谁家的孩子其实是借的邻居的种……人类世界，精彩程度那是不分城市农村国内国外的，比野马还野就是了。
所以我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
一边非议，一边嫉妒。人类常态罢了。
梁晶晶妈妈的电话刚断，柯向宇就来了电话。
“小晶晶，你火了。”他笑着，“苟富贵，勿相忘。”
我翻白眼，“大哥，不带你这么嘲笑人的。”
“说正经的。你还适应吗？”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关心的语调，我的眼睛居然有生雾的趋势——梁晶晶妈妈关心你飞得高不高，一个见了一面的人关心你飞得适不适应。有些感动像针尖，轻轻一戳，便扎进心里了。
“挺适应的。”关心我收到了，向人诉苦这事我做不来。习惯自我消化。
“我认真的，你若是想，可以做我助理。”柯向宇爱美女爱怜花惜玉。
“给你一个人端茶送水可太没意思了。”我回，“给很多人端茶送水才有意思。我现在这工作很符合我的需求。”
柯向宇叹气，“哎，美人难哄。反正我这随时欢迎你。”
感动归感动，体检报告归体检报告。柯向宇这花心大萝卜，体检报告合格，倒贴钱，我都不带碰的。要真跟了他，哪天走街上，备不住被突然闯过来的美女揪头发。头发重要，不能秃。
“我们火锅店也欢迎你。”
“我最烦吃火锅，一身味儿。不过，你让我去，我自然得去。”
这又不是海誓山盟，故意拔高呢！我连忙回，“别介。欢迎但不一定要来。”
“小晶晶，我想你！”柯向宇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边围绕的全是美女，可总时不时地会特别想梁晶晶这张脸。
“大哥，我知道。”我顿了顿，“我知道，你的钱我没还完。早点睡，挂了啊。”
最开始的那点感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闭眼之前我打开了朋友圈。
最上面的一条状态来着何禾粒。
她上传了她和任唱凯的合照，配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点了赞。
我只管得了自己，我管不了任唱凯。
要是接下来的剧情真的是富二代男主爱上我，那么众神众人众鬼听我解释——我是大无辜本身，我不是死绿茶。
是他们先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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